事实正像康豪猜测的那样,通州码头的大把头沙老大,独自溜达着来到事发地点,表达的意图非常明显。
    而顾天成给他的台阶也刚刚好。
    乍一看,那外乡来的小子和沙老大的人勾肩搭背的,不但没有生死相搏的意思,看起来还其乐融融。
    人家沙老大是大人物,该端的架子还是要端的,一副大爷派头、颐指气使的样子。但对顾天成的语气,却甚是亲热,很有看好顾天成、打算照拂后辈的样子。
    顾天成相当识相,姿态放得很低。以后辈的姿态,给足了沙老大面子。
    一番你好我好的吹捧之后,顾天成看向刚才遭了无妄之灾的扛夫,对沙老大说道:“沙爷您大概还不知道小子的身世……”
    (狗屁,找他麻烦之前,早就把他的底细打探清楚了吧?造船的卓远图都知道他,沙老大经营码头恶势力的人会不知道?鬼才信!)
    顾天成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继续口是心非,悲痛道:“小子家境贫寒,也是扛活出身。”
    手往身后一划拉,接着道:“刚这位大哥,是替小子扛货时,被摔出去的。”
    被说到的扛夫正扶着腰,缩在一众工友中,神情麻木,眼中是死灰一般的黯淡。
    码头上扛包谋生的人,全凭身板儿和强撑的一把子力气。
    猛地被摔这一下,腰腿若有不自在,就要养上一段时间,断不能硬撑着继续做事。
    否则,就算短时间赚得几个工钱,却是会把身体彻底拖垮了。到时,一家老小也就没了生计,以后的日子还不知该怎么继续。
    这扛夫听顾天成提到他了,但他没存一点指望。
    沙老大和他的手下,他固然惹不起。
    而这个后生在他眼里却是更狠,刚刚亮过的伤痕,足以说明这不但是个亡命徒,而且还是个命很大的亡命徒。
    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老实巴交的苦力除了认命,还能做什么?
    感觉着腰间隐隐的疼痛,他想象得到,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三个月,甚至更长一段时间,一家老小的日子会是多么艰难。
    顾天成当然不会说没用的话,他的语气痛心中带着遗憾:“看这位大哥的样子,短时间内,怕是做不成活了。否则落下病根,余生就是个废人,这个……”
    顾天成万分为难,“小子真是看不过眼啊。只可惜,咱本就是贫苦出身,来通州这一趟,身上那点子盘缠已经花得七七八八。还有回程的路需要打点,实在有心无力,唉……”
    额……沙老大满头黑线,这混账玩意儿,贫苦出身你跑什么通州?有心无力就不要说这番话啊!
    可是……
    看看顾天成投过来的、满是真诚和期待的眼神……
    再想想刚才给他传话的喽啰对顾天成的描述……
    还有码头上风闻过的这小子的名声,和正在码头、帮忙给信局助声势的卓远图……
    娘的,忍了!
    除了忍,还能怎样?!
    沙老大爽朗笑道:“小老弟说话恁的见外,既然小老弟有这个心,沙某怎么也得成全。”话说的掷地有声,大气的不得了。
    说完,转头指使身边一个伶俐的小弟:“麻利点儿,找师爷领十两银子送过来。”
    那小弟飞奔而去。
    顾天成欣慰,满脸的真诚感激,连连拱手作揖:“沙爷您宅心仁厚、气薄云天,难怪能威震通州大码头十几年。沙爷如此气度,着实让小子望尘莫及。”
    对于寻常扛夫来说,十两银子抵得上他们大半年的工钱。
    但对沙老大来说,着实当然不算什么。
    可是,被顾天成这么感谢着,再看他那笑出来的整洁牙齿和一脸的阳光灿烂,沙老大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义薄云天他敢不敢当暂且不说,那狗屁的宅心仁厚……他tm若是宅心仁厚,早就被这码头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这个顾天成,康老弟怎么看?”一边喝酒,一边讲述码头风云的张春生问康豪。
    “有心计、有手段、有义气。”康豪有些色变的说道。
    他当然明白,这一次,顾天成成功的在通州码头立威。
    在通州这样一个交通要地、同时也是大齐最重要的货物集散地,每天在这个码头进出的船只不知凡几。
    相应的,在这里扛活拉纤的人就更多了。
    顾天成今日来了这么一出,起码在很多卖力气吃饭的群体中,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声望。
    若是能善加利用,顾天成以后在运河行船、甚至图谋更雄厚的前程,都会有极大地便利。
    张春生深深闷一口酒,再次喟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是啊,都是年轻人呢,康豪默然。
    这个时候,同样议论此事、发出同样感叹的,不止张春生和康豪。
    卓府大宅子,用过晚饭,卓远图去了前院。
    前院书房里,船厂大管事何东平已经候着了。
    何东平一旁的案几上,放着一份文书。
    话说,和文书打交道,原本就是何东平的职责之一。但是这几日,他下功夫的文书,却是以往不曾有的内容,和他们鸿江船厂本行实在没什么关联。
    介入本行以外的生意,很费心啊!
    见卓远图进门,何东平连忙站起恭迎。
    “怎样了?那个袁姑娘,可还好说话?”卓远图径直走到主位坐下,一边问道。
    “嘿嘿……”何东平尬笑两声,顺着卓远图的手势坐下,心中叫苦。什么叫可还好说话?很难说话的好不好。
    “袁姑娘咬得很紧,她要求,关于信局的运作,咱们可以派管事进去做辅助,但必须是辅助,他们河运行要绝对的主导/权。”
    卓远图皱了皱眉,“其它呢?”
    和很多短视的人不一样,卓远图很看重投递这个事项。
    就袁冬初最先给出的那份计划来看,信局前期的投入并不很多。
    至于后期,那份计划书没提,但以鸿江船厂这么多年积攒的财力,做一份大的投入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没想到,那姓袁的小妮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娃而已,和何东平这样老练的大管事商谈,居然也能“咬的很紧”,要把信局掌握在她那一方。
    这一方面说明,袁冬初筹划的信局规模不小,说不定,另有很多看不见的利益关乎河运行,所以她才不松口。
    另一方面,和鸿江船厂大管事谈合作,能不落下风,也说明袁冬初这女孩子很不一般。
    何东平代表的是鸿江船厂,在一定程度上,何东平的意思就是他卓远图的意思。
    通常情况下,很多大商号的东家、和资历很深的生意人,和何东平商谈,也得放下身价,在一些事情上做出退让。
    而袁冬初却做到了,在何东平这样气场强大的大管事面前,没有让出鸿江船厂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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