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公府安生没几天,便迎来一桩大事。
    瑜郡王府上门纳征,聘礼足足抬了百八十箱,一件件抬入楚国公府后门,可见场面隆重壮观。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才过上元节,便有这么件喜事,即便不是自己家的,也不禁跟着高兴。
    其中有个百姓慨叹道:“国公府家的小女儿好福气,才刚和离,便迎来这么一桩好婚事。”
    另有一人接话茬,“谁说和离不好的?依我看,和离了才好呢!”
    言讫,被人取笑道:“你也不瞧瞧人家的身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身份地位摆在那儿,能找不着好亲事么?”
    说的都是实话。
    无论旁人怎么看,楚国公六姑娘和瑜郡王段俨的婚事,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再无变数。
    *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国公府后院百花齐放,万物复苏。
    湖岸绿草如茵,柳条舒展,一边是清癯粼粼的湖泊,一边是妖娆绽放的蔷薇。陶嫤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本想划一艘小舟到湖上看景,忽地听见前院传来不小的动静。
    她让玉茗去打听何事,玉茗很快就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姑娘,是瑜郡王来下聘了。”
    这么快?
    陶嫤手下一用力,不小心折断了蔷薇花枝,她可惜地啊了一声,“瑜郡王亲自来的?在哪呢?阿娘知道么?”
    玉茗刚才只跑到前院看了看,没敢跑去正堂,看阵势应该是亲自来的。至于殷岁晴知不知道,她为难道:“我去时没看到夫人,想来还不知道。是国公爷跟几位爷去迎接的,这会应该在正堂,聘礼都放到内院去了,听说足足一百零八抬呢!”
    这方面瑜郡王比陶临沅上道得很,他知道楚国公是个好面子之人,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极大可能地满足了楚国公的虚荣心,给足了他面子。这是旁人教不来的,得靠自己的悟性。
    很显然,陶临沅的悟性不好。
    陶嫤让她先别告诉殷岁晴,不想让阿娘心慌意乱。下聘过后便是请期,由男方决定婚期,这次段俨来的目的,还为了跟楚国公商量成婚时间。
    因为两人曾达成共识,要等陶嫤及笄之后才成亲。陶嫤是今年冬至满十五,瑜郡王的意思是把婚期定在腊月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除旧迎新,是个好兆头。
    楚国公没什么意见,他对瑜郡王满意得很,觉得岁岁这回才算是真正嫁对人了。
    “那 就这么定了,到时我府上会做足准备,也请瑜郡王别疏忽大意。我这女儿虽说嫁过一次,但各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好,你以后就慢慢知道了。”他喝了一口茶,打算把 话说开了,“以前是老子瞎了眼,把岁岁许配了陶家那个小崽子,伤透了岁岁的心。我这么说,瑜郡王别见怪,我就是想告诉你,岁岁值得你用心对待。别看她对人 不冷不热,其实心里是想着你的。”
    段俨敛眸轻笑,头一次没用本王,“我知道。”
    他对殷如道:“日后都是一家人,国公爷不必再叫我瑜郡王。我字庄彧,你直接唤我庄彧便是。”
    “庄彧,好名字!不只是我,你也该改口了吧?”
    他一笑,“岳父大人。”
    楚国公满意地大笑,打算留他一道用晌午饭。
    这次他没有推辞,往庭院看一眼,“正好小儿也来了,方才在后院帮着安顿聘礼,不如把他一块叫来吧。”
    “好好。”殷如笑得合不拢嘴,招呼一个丫鬟到跟前,“正好把岁岁和叫叫也叫来,人多,热闹热闹。”
    楚国公是个童心未泯的人,一把年纪了,还成天热热闹闹的。
    不止叫了殷岁晴,连带着几个儿子也叫来了,准备一家人吃个团圆饭。殷如有意制造机会让他俩独处,奈何时机不对,不能急于一时片刻。这次先一起吃个饭,接下来有的是机会。
    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他先让人下去准备。
    陶嫤站在直棂门后面偷听了好久,听得脖子都酸了,刚要离开,身后有个低沉平淡的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
    毫无预兆的一声,吓得陶嫤一个激灵,转身抵在门板上。
    看清来人后,她拍着胸口喘气,拽着来人的袖子带他离开这里。走了几十步,她停在一颗大槐树下,“世子哥哥你吓死我了!”
    段淳盯着被她拉住的一截袖子,再听见她的声音,恍惚愣了愣。
    好半响才问:“吓到你了?”
    怎么可能没吓到,她正偷听得津津有味,他忽地出声,是个人都被吓死了!可是看他这样,又不像是刻意吓她的,就是再大的火也发泄不出来,她郁闷地瘪瘪嘴,“你怎么也来了?”
    袖子上白嫩的小手慢慢离去,他有点不舍,面上却没有显露,“我刚从后院过来,聘礼都放在库房了。”
    原来他是跟瑜郡王一起来的,不过被殷镇流半途截走了,一起去库房安排下人放置聘礼。
    才到正堂门口,便看见她贼兮兮地偷听。没有多想,上去叫了她一声,没想到还被她怪罪上了。
    陶嫤恍悟,哦了一声。
    段淳仍是同一个问题,“你方才在偷听什么?”
    被抓了个现成,她也没什么好狡辩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陶嫤领着他往前面的湖泊走,穿过一个月洞门,沿着蜿蜒的鹅卵石小径,前面便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柳絮翻飞,挡在脸前,像极了冬日的雪。
    她故作轻松,双手背在身后走了两步,扭头笑盈盈地看着他,“我阿娘的终身大事,第一次我不能参与,第二次我当然要看紧一些。”
    段淳唇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他穿着靛蓝织金长袍,清贵之中带着儒雅,偏偏又眉目冷淡,给人一种极难接近的错觉。“那你看得如何?家父让你满意么?”
    他们走到湖畔,迎面拂来清凉的风,吹动了小姑娘耳边的鬓发,毛茸茸地挠在人心上。
    陶嫤噙着笑意,“目前还挺满意的。”
    段淳大抵是听说了前几天下毒一事,为了安抚她,不惜把父亲的家底都泄露出来,“你尽管放心,家父认人不清,既然记住了晴姨,往后便会一心一意待她好,不会再纳姨娘或妾。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在瑜郡王府,不会让晴姨受任何委屈。”
    明明才二十,这番话说得他像长辈一样。
    陶嫤忍俊不禁,明亮的水眸弯成月牙,笑声清脆,“世子哥哥说话算数!”
    他颔首,“算数。”
    两人立在湖畔,风吹动他们的衣角,红粉裙裾与蓝色锦袍碰在一起,像缠绕在一起的柳枝。从湖岸对面往这边看,能看到一粉一蓝两个人影,静静地站着,跟湖边盛景融为一体。
    陶嫤跟段淳洽谈了半个时辰,聊得多了,才知道段淳其实一点也不冷漠,他耐心谦和,时常一两句话,便把陶嫤逗得捧腹大笑。短短半个时辰陶嫤便跟他打成一片,缠在他身旁跟前跟后地叫“世子哥哥”。
    段淳唇边带着笑意,做了有史以来最想做的一件事。
    他摸了摸陶嫤的头顶,柔软的头发,乖巧可爱的笑靥,他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走吧,楚国公还在前院等着,咱们先过去罢。”
    陶嫤连连点头,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
    这一顿饭可以用其乐融融来形容,楚国公连饮三大杯,表示高兴之情。席上还有陶嫤的几个舅舅,因为下午还有事,都没太放纵,稍微碰了一两杯助兴。虽如此,面上的笑容却掩不住。
    瑜郡王看着他们几个都长一样,于是敬酒时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被狠狠罚了两大杯。
    好在他酒量不错,两杯酒下肚,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
    见几位兄长还要劝酒,殷岁晴抿了下唇,朝那边瞪了一眼。正好白术端着茶进来,“这是今年才送来的龙井,几位爷尝尝味道吧。”
    殷家老二会意,还没出嫁呢,妹妹就留不住了,他一壁心酸,一壁配合地拿了一杯茶道,“喝茶好,喝茶好,我先来一杯。”
    他开了个头,剩下的便都以茶代酒了。
    瑜郡王握着茶杯,唇边隐隐含了笑意。
    *
    这边喜事不断,而另一边的松州则相对冷清不少。
    江衡今天才收到陶嫤寄回的书信,没想到小不点真给他写了回信,他既惊又喜。拆看一看,信上内容中规中矩,决口不提她有没有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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