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纵马跟上,陶临沅正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驾车技术很不熟练,眼瞅着便要撞上迎面而来的马车。
    江衡踩着脚凳跃上车辕,不由分说地夺过他手中的缰绳,千钧一发之际,调转车头堪堪与对面的马车错身而过,停在路边。
    路边行人被这一幕愕住,不少人侧目观望,指指点点。待发现虚惊一场后,才一哄而散。
    江衡表情难看得很,面容冷肃,偏头看身边的罪魁祸首。
    此时陶临沅已酒醒大半,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我……”
    话刚出口,脖颈便被一只铁臂死死抵住,他剩下的话堵在喉咙中。
    江衡紧盯着他,出声警告:“再有这种事,本王绝不饶你。”
    陶临沅虽比江衡大几岁,但两人辈分相同,何况江衡的身份比他尊贵,说这种话并不失礼。
    江衡脾气很好,只有在军营里才会对下属疾言厉色,一般回到长安城,鲜少有人见到他动怒的模样。方才是真被陶临沅气着了,若不是他及时阻止,不知道他还会再出怎样的意外。
    *
    正要重新启程,只听车厢内传出一声惊呼:“姑娘!”
    江衡掀眸往里看去,可惜被布帘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里头光景,只能听到陶嫤轻声一哼,“不要紧……”
    都流血了,怎么会不要紧?
    白蕊紧张地拿绢帕拭去她额头的血珠,自责不已,“都怪婢子无用,没有保护好姑娘……”
    刚才那种情况,马车里颠颠簸簸,她都自顾不暇了,还能怎么保护她?陶嫤嘶一口气,被撞的那一块隐隐发疼,“你轻一点。”
    正打算让她询问外头情况,布帘外却响起一声:“叫叫,出了何事?”
    是江衡的声音。
    陶嫤敛下长睫,不知为何有点委屈,囔囔地回应:“没什么事,就是不小心磕着头了。”
    静了片刻,那边道:“让本王看看。”
    他要怎么看?陶靖盯着两人之间的帘子,怀里的将军跐溜爬到她肩上,贴着她的脸颊蹭了蹭。
    江衡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没听她拒绝,便掀开帘子往里看去。最里面坐着一个鹅黄衣服的小姑娘,精致洁白的额头上有一道伤痕,她肩膀上偎着一直花纹小豹子,正小声叫着跟她撒娇。
    陶嫤被它的毛发搔得发痒,半睁着一只眼朝帘外看去:“魏王舅舅,刚才是你救了我们?”
    窗外暖融融的阳光打了进来,照得小姑娘鬓发绒绒,双颊白得近乎透明。她被笼罩在浅金色的光晕里,朦朦胧胧,这一幕就像猫爪子挠在江衡心上,痒痒的,有点发软。
    “是我。”江衡来到她跟前,仔细端详她额头的伤口,“这还叫没事?”
    姑娘家最看重的便是脸面,她这样漂亮的小不点,若是落下疤痕,岂不是太可惜了?
    说着抬手便要碰触,她呜一声向后缩了缩,捂住自己的伤口,“别碰,好疼。”
    既然知道疼,又为何撒谎骗他没事?
    江衡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白釉瓷瓶,他常年领兵出征,身上总会受伤,经常会随身携带这种治愈外伤的药膏,效果奇佳。他放到陶嫤手边,“这药你拿回去用,治愈外伤很见效。”
    陶嫤拿过来看了看,唇边弯出一抹娇软弧度,“谢谢魏王舅舅。”
    这个称呼听着别扭,江衡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跟玉照一样,日后直接唤我舅舅便是。”
    陶嫤眨了眨眼,长睫忽闪。
    这么千载难逢跟他套近乎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是以乖巧地改口:“舅舅……”
    江衡很满意,另外叮嘱丫鬟每日替她上药,这才走出马车,继续送他们回陶府。
    *
    回到陶府后,江衡没有逗留便离开了。
    陶临沅酒醒得差不多,得知因为自己一时冲动,使得陶嫤受伤后,既自责又心疼。
    他请周溥来为陶嫤查看伤口,好在并不深,而且伤口不大,连着上几天的药便没事了。
    周溥为她缠上一圈白练后,在一旁站了站,不方便多问什么,行过礼后便先行退下。
    屋里安静得很,陶嫤倚靠着榻围,低头梳理将军背上的毛发,倦倦地想心事。
    陶临沅内疚不已,想要跟她说话,又不知从何开口。他对喝醉酒后的事有些印象,自觉没什么脸面见她,轻轻地婆娑她额头上的白练,“是阿爹不对,叫叫,阿爹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你好好休息,我傍晚再来看你。”
    陶嫤掀眸,“阿爹要怎么补偿我?”
    这时候无论她要什么,估计陶临沅都会答应,“叫叫想要什么?”
    她垂眸,闷闷地,“我没想好。”
    陶临沅喟叹一声,替她掖了掖褥子,“那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待陶嫤睡下之后,他坐在塌沿守了一会儿才离去。
    陶临沅刚走没多久,那边陆氏得知陶嫤回府的消息,不顾重龄院的丫鬟阻拦,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她头戴帷帽,看不清脸上表情,却给人一种破罐子破摔之感。
    陶嫤正在睡梦中,被外头的动静吵得拧起眉尖儿。
    ☆、第22章 处罚
    直棂门被人骤然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地一声,惊醒了床榻上浅眠的陶嫤。
    天转深秋,屋内烧着炭火盆子,被风一吹发出滋滋声,火星噼啪。她懒洋洋地倚着品红缂丝大迎枕,打了个哈欠问道:“什么人吵吵闹闹的?”
    守在跟前的霜月、寒光也是被吓一跳,齐齐朝外间看去:“似是有人闯了进来……”
    话音将落,便见一抹胭脂色丽影从紫檀喜鹊登枝十二扇折屏后走入,风风火火地来到陶嫤跟前,不待众人反应,举起手掌便要落在她脸上。
    陶嫤微微后仰,地拿迎枕挡在脸前。那一巴掌落在枕头上,顿时化成一记软绵绵的攻击。
    她从迎枕后露出一双澄净妙目,带着刚睡醒的朦胧,迷茫无辜地看着对方:“你是何人?”
    帷帽下陆氏的声音愤怒,素手拢握成拳,指甲几乎嵌入肉中,“你竟好意思问我是谁?你做的那些事,以为我全然不知么!”
    这声音,陶嫤当然知道是谁。
    打从她进来的那一霎,陶嫤便知道是她。
    不过装模作样还是要做足的,否则怎么叫演戏呢?陶嫤揉了揉困倦的双眸,大眼睛忽闪忽闪,“我做了什么?”
    便是这一句话,将陆氏刺激得怒不可遏,没了平时的矜持柔婉姿态。她呼啦掀开头顶帷帽,憎恨地死死盯着陶嫤:“你说呢?”
    甫一见到这张脸,不只是陶嫤,连屋里伺候的丫鬟都被惊住,连连倒吸一口气。
    起初被将军抓伤的地方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变得红肿溃烂,那三道血痕肿得老高,周围一圈长着腐肉脓包,瞧着甚是瘆人。这种伤口即便好了,也会留下明显的疤痕,她的脸算是全毁了。
    *
    原本清丽的脸蛋变成如今可怖的相貌,陶嫤看得怔怔,旋即趴伏在塌沿作欲呕状,“你是陆氏?”
    陆氏的脸青紫掺半,大抵是将陶嫤恨到了骨子里,咬牙切齿道:“我原本以为是周大夫的药有问题……却没想过,竟然是你往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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