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发现她了?不可能啊,她可是没露出丁点儿破绽。
    陶嫤一边纳闷一边走入书房,隔着一道帘子便能看到周溥浅浅的笑容。她站在帘外,规矩守礼,“周大夫怎么知道是我?”
    半响没得到回答,她恍然大悟,周溥不能说话,她站在这里不正是为难他么?于是让白蕊打帘而入,她站在翘头案前,低头看着他在纸上写字:“方才你跟崔夏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陶嫤默默噤声。
    原来他一开始就知道了,就是在看她笑话!
    看着对面这人似笑非笑的脸,她气馁地叹一口气,“那你知道我为何找你吗?”
    这倒猜不出来了,一般很少人会来和筝院,即便有也是丫鬟来替主子拿药,像陶嫤这种身份,若是生病了会直接请他过去,根本用不着她亲自跑一趟。
    周溥诚恳地摇摇头,静候她的话。
    陶嫤犹豫许久,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她潜意识地很相信他,认为他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可是那毕竟是上辈子的事了,这次他也会无条件地帮助她吗?
    思来想去,在周溥疑惑的目光下,她并不避讳白蕊,直截了当地问:“听说陆氏一直在你这里拿药?”
    周溥轻一点头,陆氏每次都让丫鬟拿药方取药,药分为两种,一个是补气养身的,另一个是治疗脸上疤痕的。这种事都是崔夏去做,无需他亲自动手。
    陶嫤问道:“你知道她的脸为何受伤吗?”
    周溥摇头。
    她抿了下唇道:“是我让小豹子故意挠的。”
    果见周溥露出惊讶,不待他有机会发问,她诚恳地看向他:“所以我不想让她的脸痊愈,周大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溥稍稍往后仰了仰,迎视她咄咄逼人的双目,一时间怔楞不已,若不是不能说话,他恐怕早已问出口来。
    你是不是也从明徽二十五年来?
    *
    上回陶嫤无意间的一句话,他回来后思索了好多天,想亲口问一问她,又怕自己弄错了。届时不只是闹个乌龙这么简单,还会被她当成疯子看待,是以他才一直忍到现在。
    然而目下她的话,让他不得不多想。
    犹记得当年陶嫤十二岁时,仍是个烂漫骄纵的小姑娘,哪里会懂得报复陆氏?非但如此,殷氏与陶临沅和离恐怕也另有隐情,不如他想的简单。
    如果她真是自己认识的陶嫤呢?思及此,周溥握着紫毫笔的手微微收紧,连小臂都在颤抖。
    陶嫤见他半响不说话,还当自己吓住了他,“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事牵扯到你身上的,即便真出了事,我也会保护你的。”
    过了一会儿,周溥渐次平静下来,执笔在一张新纸上写字:“为何不想让她的伤口痊愈?”
    陶嫤轻轻一笑,意外地诚实:“因为她居心不良,她曾让阿娘不痛快,所以我也不想让她好过。”
    医者仁心,他们的目的是悬壶济世,而不是为了加害于人。周溥本该拒绝她的提议,然而面对这双满含信任的双目,情不自禁地点了下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她。
    陶嫤欣喜万分,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无论何时他总会帮助她!
    女人最在乎的便是脸面,尤其是陆氏那种靠姿色留住陶临沅的。没了她最在意的那张脸,便是对她最大的打击。
    当然了,陶嫤不打算这么简单便放过她。
    她跟周溥说了自己另一个打算,他果然露出不赞同,在纸上写道:“我既然是大夫,便要保证你的安危。”
    陶嫤凑过去看,后来竖起手指头连连保证不会有事,他才勉强又写:“你想把她赶出陶府?”
    “当然不止那么简单。”陶嫤弯起眸子,只说了这么一句,再多便不肯透露。
    周溥与她站在同一条船,这让她安心了不少。
    两人商议好对策后,陶嫤准备告辞离去,他忽然伸手拦住她,一副为难踟蹰的模样。
    陶嫤禁不住问:“还有何事?”
    他重新执笔,在纸上才写了一个“你”字便停住,思考了许久,才停笔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陶嫤不明所以地看了他好几眼,确信他真的没事后才离开。
    *
    没过两天,听说陆氏脸上的伤非但不见好,反而有愈加恶化的趋势。那三道长长的疤痕横亘在脸颊上,发红溃烂,瞧着分外可怖。
    起初她用脂粉还能勉强遮掩过去,为了彻底去除疤印,便每日都用药膏敷脸。前几天用时还好好的,怎知道这两天越用越糟糕,以至于现在半张脸都没法见人。
    听白蕊说陆氏曾去过和筝院一趟,约莫是想找周溥算账,奈何周溥给她的药都是严格按照药方子抓的,没有半点纰漏,她就是想讨个说法也不能。陶嫤听后一笑,她当然挑不出毛病了,因为问题不出在药上,而是她每日敷药所用的水里。
    周溥答应过她,不会告诉陆氏。就算陆氏这时候想医治也晚了,那张脸已经无法挽救。
    *
    三十这一日,陶府受邀去京兆尹府参加小公子的满月宴。陶嫤起了一大早,在镜子前摆弄好一阵子才出门。
    她 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今年缝制的衣服许多都不合身了,不是袖子短便是胸口紧。好在中秋时殷氏找人提前缝制了好几套衣裳,才不至于这会儿捉襟见肘。玉茗一面 给她系织金祥云腰带一面说道:“过两天让人再给姑娘量量尺寸,赶在入冬之前把厚衣服缝制出来,避免那时没衣服穿了。”
    陶嫤站在铜 镜前看了看,鹅黄色襦裙外罩着一件蔷薇宝相花纹半臂,娇俏又不失活泼,挺符合她这个年纪的。低鬟髻上随意插了一只钿雀猫眼石银钗,额头薄薄一层前帘儿,显 得巴掌大的小脸更加稚嫩。乌发雪肤,眼角下的泪痣添了几分楚楚,她微微一笑,眉眼粲然生辉,纯真无暇。
    陶嫤满意地往外走,陶临沅和陶靖业已准备完毕,正在府外等候。
    短短几天,陶临沅便消瘦不少,眼窝一圈青黑色,一看便是没休息好。
    虽不理解他为何临时改了注意,但陶嫤多少能猜到一些。一定是听到了国公府某些传言,这才迫不及待地去会一会那位瑜郡王。
    陶嫤这次带着将军一起出门,困在府里好几天险些把它闷坏了。她跟丫鬟乘马车,陶临沅和陶靖骑马,一行人没多久便来到京兆尹府门口。
    阿爹和大哥进了正门,她则继续坐马车到一边的侧门入内宅,与孙启嫣会面。
    孙启嫣早早地便在等着,尚未走近,陶嫤怀里的将军便一溜烟跳了出去,差点扑到她身上,把她吓得不轻。
    “这、这是?”孙启嫣没见过将军,起初以为是一只花纹小猫,当它叫时露出锋利的牙齿,才觉得不大对劲。
    陶嫤让玉茗看住它,别让它到处乱跑伤到了人,“这是宜阳公主送的小豹子,名叫将军。性格可差了,你小心一些别被它伤着。”
    孙启嫣惊愕不已,正常深闺姑娘家都养小猫小狗什么的,怎么有人会养豹子?
    她不由得对陶嫤刮目相看。
    两人谈了一会儿话,当得知殷氏没来时,陶嫤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其实她早该想到的,阿娘现在不比以往,不能想出来就出来,连参加这些宴席都得再三斟酌。她跟陶临沅和离的消息传了出去,上层豪绅泰半人家都知道了,但他们不会摆在明面上议论,只会私下窃窃私语。
    孙启嫣的母亲刘氏和小公子在另一间屋子里,里头有不少女眷围着,陶嫤只跟孙启嫣进去看了一眼。只见那小团子粉嫩可爱,握着小拳头吃得津津有味,他竟是个不怕生的,乌黑大眼滴溜溜地看着陶嫤。
    刘氏笑道:“看来云儿很喜欢三姑娘。”
    陶嫤最喜欢这些小孩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脸颊,生怕会把他戳坏了,“好吃吗?瞧你吃得多开心呀。”
    云儿就像听懂了她的话似的,咧嘴咯咯一笑,露出一排没长牙的牙床。
    陶嫤本想再跟他玩一会儿,奈何屋里还有其他妇人,她们的目光总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
    想想也是,大晋虽然不在乎男女和离,但抵不住人们心里的好奇,总是想多知道些什么。
    没逗留多久,陶嫤跟孙启嫣一起退出房间,并肩走在廊庑下。
    陶嫤见四下无人,悄声问道:“这次满月宴,令尊都邀请了哪些人?”
    孙启嫣想了想,说出几位官员的名字,“大都是阿爹官场同僚,我记得不大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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