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心里头肯定有个人,要不是如何会看不上尕拉尔?尕拉尔聪明热情又体贴人,除此之外他也生得一副好容貌,与姑娘站到一处就是一双璧人。尕拉尔现在没父没母,姑娘也是这个状况,两人刚刚好同病相怜,可是本来该感同身受的两个人,却不能走到一处,姑娘肯定自有她的原因。
    方嫂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个人,可却觉得又有些不像,早些年还是热情似火的,后来却如冷水般没了气息,只怕是孩童时代一点同情心罢了,长大以后知道门第有别,自然渐渐就淡了,若是姑娘还记着他在心中,只怕也是难得如愿以偿呢。
    相宜快步朝前边茶庄里走了过去,回头朝方嫂笑了笑:“我去盘下底儿,看看还有多少库存,是不是该要调货了。秦妈妈广州那边的事情若是处理好了,咱们可得又要采买一批货过去才行呢。”
    她言笑晏晏,一脸灿烂,方才那一丝淡淡的忧郁神色全然不见。
    方嫂笑了起来:“姑娘跟老夫人越来越像,一提到这买卖上头的事儿就快活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骆相宜携仆进京
    一条大船顺水而上,桨声欸乃,与这春风相应和,山水渐明,两岸碎花扑面,站在甲板上,瞧着两边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景色,有说不出的舒坦。
    春风将相宜额前的刘海吹得微微的动了起来,又轻轻的拨动了她的心弦,低头望着江面上湍急的流水,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后舱那边传来悠扬的马头琴的声音,相宜探头望了望,就见那穿着蓝色衣裳的少年正靠着船舷坐着,一只手按着琴弦,一只手在慢慢的拉着那只弓。
    弦上流泻出来的韵律十分凄婉,又带着浓烈的草原风情,可能他此时正在想念着千里之外的家乡罢?那琴声清丽,不似黄娘子教的古琴之乐,夹带了一点粗犷,可依旧还蕴藏着缠绵。
    连翘穿着一身大红衣裳坐在那里,一双眼睛望着那正在拉琴的少年,少女眼中的那种倾慕与爱恋就如闪亮的珍珠,随着弓弦滚落。
    相宜拉了拉方嫂的衣袖,示意她往那边看过去,方嫂瞧着那专注拉琴的少年与专注听琴的少女,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这么瞧着,两人是很相配。”
    尽管方嫂觉得尕拉尔喜欢的是相宜,可连翘接近他,尕拉尔也没拒绝,要是两人经常在一起,不都说日久生情?或许两人还真有在一起的可能。连翘也是方嫂瞧着长大的,这丫头心思单纯,没有些古怪脾气,也是个不错的,方嫂现在瞧着,她与尕拉尔还真是一对。
    相宜看了一阵子那边的两人,又转过脸来,看了看江面,那边凫着几只水鸟,拍打着翅膀,一点点小水珠子飞溅,映着日影,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它们可真是自由自在,十分悠闲。”相宜指了指水面上的鸟儿,有几分感叹:“哪一日什么都不用管了,就这些随波逐流的过,只怕也很舒服。”
    黄娘子站在一旁出神的望了一阵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人生不过百,常怀千岁忧。这生活本来就该将心思放宽些,不去想那么多杂务,这才过得快活。有时候倒羡慕那些花草树木,没有思维也很好,只是静静的站着,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相宜想了想,笑着摇头:“人毕竟与花草树木不一样,娘子常常教我,大千世界里各种人都有,我从骆家走出来也遇着了不少性格不同的人,也知道若是自己不好好保护自己,旁人就会要欺负到你头上来,哪里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放手随波逐流呢。”
    “相宜,以前你都只会问我,娘子,难道真是这个理儿?现在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黄娘子赞许的望了她一眼:“到了京城,像你这样的才华容貌,也能在京城的贵女圈里立足了。”
    “娘子,干嘛这般夸奖我。”相宜笑了笑:“我这做买卖的商户,那京城的贵女圈如何又能让我进去。”
    京城的贵女圈,远远没有黄娘子想象中的那般好,里头有各种利益的冲突,还有不少龌龊的事情,她们对付人的手段,远远要比华阳的钱卢氏精细,一步一算计,有些心思缜密的,会让你落入陷阱却好不知情。
    前世相宜没有涉足那个圈子的机会,只听着长宁侯府的下人们私底下传过各种流言,对那个圈子早就有一种深深的畏惧感,有时候只要是不留心做错了一件事情,或者被一些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家的小姐记恨上了,有可能你就会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她听说过某家的小姐被送去做姑子了,只因着她与那太师的孙女抢心上人,被人陷害失贞;她也听说某家的小姐本来是备嫁出阁的,忽然莫名其妙就被夫家退了婚,一时想不开悬了梁;在游宴里落水、衣裳被弄污的事情这些事情屡有发生,被陷害的苦主第二日就成了京城传闻里的主儿,口口相传里,名声变得各种不堪,以至于养在深闺无人问津。
    可谁又知道这里边的真相?相宜摇了摇头,她可真不想走进那个看上去光鲜无比的贵女圈,到里头滚上一滚,还要熬出一身恶臭出来。
    早几日收到了杨老夫人的来信,邀她去京城开分号:“广州那边事情比较棘手,那卖主已经跑了,要将他追回来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这光阴不等人,做生意就是要惜时如金,京城乃是大周最繁华的地段,你来这边开分号,也不会比在广州开要差。”
    杨老夫人说得很有道理,相宜拿着信立即便下了决定,自己该马上行动起来,到京城去开翠叶茶庄的分号。当即便将这铺子里的人分配了下,刘妈妈因着一定要跟她来京城,只能拨了翠玉管着珍珑坊,秦妈妈专心在广州那边管事,全贵与翠芝两夫妇打理着翠叶茶庄,翠花与那采茶女鲁二丫两人一起管着茶园。
    本来她想留着尕拉尔在华阳,只是杨老夫人的信里格外叮嘱,务必将那异族少年带来京城,相宜不敢不听从吩咐,也不知道杨老夫人此举是何意,但她知道杨老夫人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自己无需多问,只管带着尕拉尔进京便是。
    连翘得知要去京城,高兴得眼睛都睁大了几分,听说尕拉尔也要一道去,更是欢喜,朝着尕拉尔笑着道:“尕拉尔,你也能一道过去呢。”
    尕拉尔笑了笑,一双眼睛只留在相宜身上:“我要跟着骆小姐,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船只走走停停,也没有太着急赶路,在船上差不多捱了十多日,总算是到了京城,远远的瞧见了那繁华的码头,船老大心中高兴,指着前方那密密集集的船桅道:“骆小姐,京城到了哪。”
    前方天色微熹,从晨雾里能见着船桅林立,有些船上的风帆还没卸下,白色黄色的帆布片片招展,就如旗帜一般。还未到京城码头,光只见着这些船桅,就能看出其间的繁华,不似华阳码头,每日里停不过十来艘船,冷冷清清。
    她又来京城了。
    相宜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次她来,是带着希望,带着对于新生活的向往,不似前世她到京城,跟在那李夫子身后,乘着一辆寒酸的马车进京。
    码头上已经有杨府的人在守着,见着方嫂陪相宜走上码头,笑着迎了过来:“昨儿老夫人便盼了一日,今日总算是能见着骆小姐了。”
    杨府的车马在码头上等着,一色豪奢的云锦帘幕,引得码头上的人不住侧目,不知这是哪家高门大户来接家眷。见着相宜穿得精致,一身淡紫色衣裳,通身绣着银紫色丁香,那花蕾在淡紫色的衣料上若隐若现,心中不由得都赞了两声,尽管这小姐帽子上垂下了面纱,可从这身姿来看,定然是个绝色美人,单单看她露在外边的那双手,肌肤白皙,真真就如凝脂一般。
    马车辘辘,差不多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到了杨府。
    门口早有小厮们迎了过来,替相宜搬了箱笼下车,候在偏门的婆子引着相宜往里边走:“京城里规矩多,正门是遇着大事才开的,寻常时候都走偏门,还请骆小姐担待些。”
    相宜含笑道:“入乡随俗,妈妈不必解释,这理儿我懂。”
    连翘捏了相宜的帽子在手中,四处瞧着,啧啧惊叹:“杨府里的花真好看,好些我都没瞧见过。”伸手指了指旁边一溜白色的花朵问道:“那是什么花?”
    婆子眯着眼睛看了看,笑着回答:“老夫人说那叫铃兰,姑娘瞧着那花朵儿像不像铃铛?就是那长命锁上头搁着的那种?”
    “真是像。”黄娘子连连点头:“杨老夫人真是心思精巧,竟然能养出这样的花来。”
    “我们家老夫人最喜欢摆弄的就是这些花花草草,这花儿原不是长在咱们大周的,是有外邦进贡给皇上十来株,皇上留了两株种在御花园,剩下就全赐给了我们老夫人,御花园里栽着的花全死了,可杨府的却活得好好儿的,御花园的花匠都跑来询问我们家老夫人该究竟如何养花呢!”
    “杨老夫人真是奇女子!”黄娘子即刻便有了悠悠向往之心:“上回见她在翠叶茶园整治茶树,瞧着就是园子里的老手,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功夫。”
    “就连皇上,有时候都会来我们杨府赏花呢。”婆子答得十分骄傲,将背都挺直了几分。
    相宜并不觉得意外,前世她就听闻了杨老夫人的各种传闻,今生又与杨老夫人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早就熟悉了杨老夫人,若是没有她指点自己,恐怕也没有今日的骆相宜。
    玉翠堂里门口站着两个打门帘的小丫头子,见着相宜一行人过来,两人赶紧将珠帘高高的擎起:“骆小姐来了,老夫人刚刚还在问呢。”
    琉璃珠子握在白嫩的手中,映着玉翠堂外边的日头,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在地上一上一下的浮动着,就如相宜此时的心。她站在门口驻足不前,有些心慌,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都说近乡情更怯,可这里又不是她的故乡,她为何有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相宜迈步走了进去,脸上全是恬淡的笑容:“老夫人,相宜来拜望你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进杨府依旧相逢
    一幅六扇的屏风斜斜摆在大堂里,屏风上绣的是花开富贵的牡丹花。每朵花差不多有碗口大小,各色各样,粉紫浅白浅绿娇黄,重瓣单瓣,挤挤密密的绣了半幅屏风,屏风留白处有一双燕子,数对蝴蝶,正在翩翩起舞。
    相宜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团牡丹花上头,上头还有珍珑坊的表记,看起来秋华妹妹也是得了杨老夫人点拨的,故此送了屏风来表示谢意。她朝杨老夫人行礼过后,微微笑着道:“老夫人,我却没秋华妹妹这般手笔,只能送些茶叶给你了。”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你们送什么都是一份心意,我不计较这么多,只要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我心里头就高兴了。”
    “老夫人哪里是老太婆了?瞧着还不到四十岁的模样。”相宜这话可是出自内心,几年前瞧着杨老夫人是这样子,几年以后瞧着她依旧颜色如故,岁月似乎对她特别优厚,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相宜你这嘴最甜。”杨老夫人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座椅:“你快些坐下了,宝清宝琳她们听说你要来,这两日可一大早的就起床了,素日里也不见她们这般早来给我请安,这两日都能赶上陪我用早膳!”
    宝清在一旁噘嘴道:“祖母,我们可是诚心给你来请安,顺便来接相宜姐姐的,哪里是只为了第二桩事?”她伸手拉住了相宜,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指了指宝琳身边那位穿着粉红色衣裳的小姐道:“宜姐姐,这是我那三姐姐,闺名唤作宝琴的。”
    相宜赶紧颌首示意,抬起头来见着那杨宝琴穿着一身粉色云香纱的衣裳,上边镶嵌的纽子还点着细碎的碧玺,衣襟下头镶滚的边子全是用五色丝绦,里边还用金丝银线束着,闪闪的发着亮光。
    这淡淡的粉色里,托出了一张微微圆润的脸盘子,凤目微挑,朱唇含春,嘴角便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宜妹妹好。”
    大家闺秀正是这般模样,说话之间拿捏得正好,不多一分笑容,也不会少。相宜赶紧应声:“琴姐姐好。”既然人家客气,称呼她为妹妹,自己自然要尊她为姐姐了,只是觉得这位宝琴与宝清宝琳有些不一样,偏着些高傲,通身有一种淡淡的疏远。
    或许是与自己还不大熟悉,相宜并未多往心里头去,只是微微笑着坐了下来。
    “相宜,今日好好歇息着,明日我便带你去看看铺面。”杨老夫人说得兴致勃勃:“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听得这话,心中实在感激,相宜朝杨老夫人欠了欠身子:“相宜不知亏欠了老夫人多少,怎么报答都不够。”
    杨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相宜你也太见外了,我瞧着你便觉得喜欢,就想将你当我自己的亲孙女儿一般对待,你又何必这般客气。你须得多学学宝清,这丫头惯会撒娇,这种无拘无束才好哪。”
    相宜瞧着杨老夫人笑得真诚,这心才慢慢的放了下来,有杨老夫人说了些在华阳行商的事情以后,就听她问自己:“那个叫尕拉尔的少年,你带他进京了吧?”
    “来了,他是男子不能进内院,正在二门那里等着呢。”
    那时候婆子引了相宜她们进内院,却让尕拉尔在二门那里等着:“内院全是女眷,小哥你在这里候着,若是老夫人喊你进去,你便进去。”
    尕拉尔脸上露出了焦躁神色,在华阳可没这规矩,他在翠叶茶庄茶园里到处走,也没见谁拦着不让他去,到了京城这规矩怎么就多了?他望向了相宜,疑惑的问:“骆小姐,我该在这里等着?”
    若是可以,他一刻都不想与她分开,她可是自己的希思女神,他要守候在她身边,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相宜知道尕拉尔没有拘束惯了,自然不适应这些规矩,赶忙叮嘱他到二门这里等着:“既然来了京城就要守着京城的规矩,内院全部是姑娘家,你进去只怕是不方便。你且放心,杨老夫人到时候自然会派人来安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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