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拿着一把银剪子走了过来:“大老爷,奴婢给你来剪线头。”
    骆大老爷将手伸了出来,青萝捻着那几根纱,一剪刀下去便将纱线剪段了,骆大老爷趁着青萝缩手的时候,在她手上摸了一把,一边笑嘻嘻的瞟着她,青萝气得脸红红,咬了咬牙转身便走开了去。
    “老大,你别打青萝的主意。”骆老夫人瞧得清清楚楚,有几分不欢喜:“我身边的丫鬟,你可别来打主意!”
    骆大老爷涎着脸道:“谁叫母亲会养人,贴身的丫鬟一个个养得细皮嫩肉的,瞧着都欢喜。”
    “你也该收敛收敛了。”骆老夫人皱着眉头道:“想要做县令,可是要被考察的,若是风评不好,如何将你提上去?”
    骆大老爷被骆老夫人一顿训斥,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一半,他望了骆老妇人一眼,低声道:“母亲,我知道了。”
    “明儿你带几色礼品去高家,将你那媳妇接回来罢。”骆老夫人捂着胸口揉了揉,伸出手来搭住青箬的手:“家和万事兴,也别落了话柄在旁人手中,现儿你可正是关键时刻,一丝一毫都不能出差错。”
    ☆、28
    灯光不住的摇曳着,照在墙上的人影不住的晃动,似乎安定不来一般,一忽儿在左,一忽儿又去了右边。
    “老夫人。”青箬捧了一瓯热水过来,将一个小酒盏放到里边温着,看了看闭目养神的骆老夫人,声音低低:“今日大奶奶也太嚣张了些,竟然在玉彦堂这般辱骂起老夫人来,这该是目无尊长了罢?少不得要让她受些惩罚才是,如何就让大老爷去接她回来?”
    余妈妈赶了过来,将那酒盏放平稳了些,白了青箬一眼:“那是咱们老夫人不计较,总想着要一家和气才好,这事儿哪里是你能操心的?还不快些到一旁去,将老夫人的药膳端过来。”
    骆老夫人这两年身子渐渐的有些不好,去年广陵城里最有名的大夫给她来把了个平安脉,谆谆叮嘱,千万不要操心过多,还给她开了一张药膳方子,每日晚上吃一盏药膳,配一杯药酒,果然骆老夫人就感觉好多了。
    “唉,真真是人穷志短。”等着青箬走出去一会,骆老夫人咬着牙发出了一声叹息:“都说银子是阿堵物,可没有这阿堵物,又怎么能够。”
    余妈妈垂手在一旁站着,听了心里头也是心酸。骆家一年年的衰败了,最近几年若不是骆大奶奶那十几间铺子的盈利撑着,骆家哪里还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骆家虽然衰败,可骆府的家用开支一点都未曾少,光是主院这边,丫鬟婆子就是几十个。她也曾经与骆老夫人说过,用不得养这么多奴婢,喊个人牙子进府来,带一批去卖掉。可骆老夫人却不同意,骆家只有买奴婢进来,哪有卖奴婢的道理!死活也要咬牙撑下去,免得被人指着背皮说:“骆府竟然要卖奴婢了!”
    杨二奶奶出阁的时候,骆老夫人一口气给了她十房陪嫁,旁人都说骆老夫人大方,只有余妈妈才明白骆老夫人的心思,这是在甩包袱哪,能多甩掉一些便是一些。
    现儿大奶奶跳着脚儿骂老夫人与大老爷,可老夫人还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头吞,让大老爷赶着去接她回来,还不是因着那十几间铺子?若大奶奶真的要与大老爷和离,嫁妆带着走了,骆家这场面怎么撑得下去?
    “唉,无论如何,也得要将那县令的事儿落到实处才好。”骆老夫人心里头恨恨的咬牙,若是等着儿子当了县令,慢慢的就有银子了,还在乎那个嚣张的儿媳妇?少不得一脚踹了她!骆老夫人捻了捻酒盏边儿,都在开始想休书该怎么写,只是眼睛扫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依旧坐在内室里头,灯光朦胧,晕乱乱的一片。
    这苦巴巴的日子还得熬着呢!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阵子,这才猛然问出了一句话:“妈妈,你觉得大小姐……值不值得我花本钱?”
    眼前晃过了一张小脸蛋,黑幽幽的一双眸子就如深潭,那小小的嘴唇就如红色的菱角微微翘起。余妈妈想了想,点了点头:“大小姐是个聪明人儿,三奶奶不是赞她那四个字写得很好?这才念了几日书,这般灵秀!”
    骆老夫人沉吟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光只是这字写得好不好,她现在说话都有讲究,分明想要我给她开口问月例银子,偏偏一个字都不落到上头去!”她端起那小酒盏喝了一口,慢悠悠道:“妈妈,你去送五两银子给她,以后她的月例就从我这边出罢。”
    老大媳妇不喜欢宜丫头,处处要拿捏她,若是自己开口让她去将月例银子还给宜丫头,只怕老大媳妇心里头会不高兴,还不晓得她那嘴巴里会说出什么话来。不如息事宁人,从自己这边每月拿五两给她,一年也不过是六十两银子罢了。
    “老夫人,怎么能从……”余妈妈说了一半,见着骆老夫人一副我意已决的模样,将另外一半话吞回了肚子,这银子,即算不给大小姐,也不会落到自己手里,自己又何必去多说?再来,那银子大小姐本来也该有一份的,老夫人从手指缝里漏个一星半点给她,也是应当的。
    相宜见着那个五两的银锭子,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妈妈给我送银子来。”一边招呼着翠芝:“你身上有铜板没有?快些给几个给妈妈,拿了去打酒喝。”
    余妈妈笑着摆了摆手:“大小姐太客气了!不用打发了,老夫人那边还有事情,我先过去了。”
    翠芝也不跟余妈妈客套,自家姑娘手里紧巴巴的,哪里还能随意打发?一个两个的来了都要打发,那这五两银子能用多久?她笑着对余妈妈道:“妈妈,天黑路滑,我来送送你。”
    “姑娘,老夫人真是好心。”刘妈妈望着那个雪白的银锭子,笑得合不拢嘴:“这下姑娘手头可有钱花了。”
    “妈妈帮我收起来罢,别跟旁人说,我猜是老夫人单独给我的。”相宜托着那银锭子看了一回,雪亮亮的银子成色很不错,真是十足的纹银。骆老夫人这么晚打发余妈妈过来送银子,肯定是不愿意让旁人看见,不消说这银子是从她私房钱里出的。
    只是骆老夫人如何就这般大方了?相宜将银子递给了刘妈妈,眼睛盯着挂在床边的那盏琉璃绣球灯,莫非是因为嘉懋送了这盏灯笼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可以去帮骆大老爷讨好杨家,这才对自己另眼相看?
    可是……相宜摇了摇头,为了让她穿件新斗篷去杨氏族学念书,骆老夫人喊那绣娘给她来裁衣,用的可是公中的银子,为何今晚就在私房里头出了?相宜伸手揉了揉头,只觉得有些嚼不烂,骆老夫人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第二日一早,相宜便去向骆老夫人请安,顺便答谢她拨银子给自己用。骆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她:“宜丫头,快莫再提起,你心里头知道便是了。”
    相宜心中一暖,点了点头:“相宜知道了。”
    祖孙刚刚说了几句话,就听着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骆相群骆相繁与骆家另外四个少爷进来了。骆二老爷有两个儿子,骆相言是正室所出,今年已经七岁了,在骆府少爷里排名老大,小的是庶子,名叫骆相霖,快五岁,人称骆四少爷。
    三房也有两个儿子,皆是骆三奶奶所出,大的排序是第三,名叫骆相骏,只比骆相霖大两个月,另外还有一个两岁的骆五少爷骆相琪,还只得两岁,日日是奶娘抱在手中走来走去,很少下过地。
    众人走了进来,齐齐向骆老夫人问安,骆老夫人精神很好:“快些坐,今日上元节,乃是团圆之日,大家都来齐了,赶紧上甜酒红豆小汤圆。”
    这上元节的规矩,家家户户都要吃汤圆,骆府的汤圆却是别具一格,跟街上卖的大汤圆不同,一般都是做红豆馅子的小汤圆。小汤圆颗粒不大,浮在汤里头,沉沉浮浮的,白里头透着些红晕,煞是好看。
    骆老夫人觉得这红豆的颜色红,意味着骆府的日子会红红火火,故此每一年的上元节,都要做红豆小汤圆吃。可这么多年下来,骆府不仅密友红红火火,反而一日比一日显露了败迹,这让骆老夫人心中着急,只是强忍着不流露出来。
    “这人还没到齐呢。”骆二奶奶看了看骆老夫人,笑吟吟道:“大伯难道还没去高家将大嫂和侄儿侄女接回来?这上元节,可不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少了一个都不行,莫说这一少就少了三个。”
    骆大老爷的脸上如有寒霜,沉着脸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昨晚他在陈姨娘那边歇着,那陈姨娘温柔可人,他美美的水了一觉,没想大早的来请安,却又被勾起了烦心的事情。
    昨日骆老夫人要他去高家请骆大奶奶回来,他心里头实在不情愿,当着那么多的人被自己的妻子打了一顿,真是颜面扫尽,可偏偏还得低声下气的去接了她回来,骆大老爷想想都心不甘情不愿。
    骆二老爷瞧着骆大老爷只是笑:“怎么了,大哥?和大嫂吵架了?瞧你这脸上,还有抓伤的印子,大嫂可真是厉害!跟相钰养的那雪团一样,牙尖爪利!”
    骆老夫人看了骆二老爷一眼,他赶紧缩了下脖子,不敢再说话。骆老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今年你们兄弟两人都给我好好温课,等着秋闱就去下场!”
    骆三老爷点了点头:“母亲,这个不消你吩咐,儿子自然明白。”
    见着骆三老爷回答得干净利落,骆老夫人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影:“老三,我知道你定然做好准备了。”转过来看着骆二老爷,骆老夫人口气渐渐严厉:“老二,若是让我再听说你在外头胡来,可别怪我不客气,将你的月例给停了,我看你拿什么到外头去花天酒地胡吃海喝!”
    这家是越发难当了,骆老夫人捏紧了手中的檀木佛珠,看着偏厅里坐得满满的儿孙,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都说儿孙满堂是福气,她怎么便越来越觉得有些累了。
    相宜垂眸坐在那里,耳朵里听着这边说话,心里头却在不住的计较,父亲去接了继母回来,还不知道以后她会如何来报复自己。继母可不是一个善茬,这事情是她的琉璃绣球灯起的兴,继母自然会将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
    下棋走先手,自己总得要好好防备着才是。
    第三十二章狼狈夫妻定毒计
    广陵东大街的高家是鼎鼎有名的,最兴旺的东大街,他们家占了一半的铺面。提起广陵高百万,个个伸出大拇指来:“广陵城里就数他家最有钱!”
    高家的宅子迁到了城南,将那边给占了一大圈。院子很大,骆大老爷曲曲折折的绕了一大圈才挨着骆大奶奶的院子,刚刚跨步进去,一个沙包迎面砸了过来,正好砸到了他的鼻子上头,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扑扑的一层灰。
    “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竟然砸了娇客!”领着骆大老爷过来的婆子喝了一声。
    前坪里一群小丫头子,正在丢沙包玩,叽叽喳喳的,听到这一声喊,飞奔着跑开了去,有藏在大树后头,伸出头来张望的,也有跑到走廊下边,当作没看见的,前坪里顷刻间悄无声息,只有几只麻雀在蹦蹦跳跳,小黑点般的眼睛不住的朝骆大老爷这般瞧了过来。
    “哟哟哟,我的丫头们丢沙包玩,自己愚笨不知躲闪被砸到了,还要来找丫头们的祸事?”骆大奶奶倚靠在门边,穿着一身大红洒金花的裙子,一只手抄了一把玫瑰瓜子儿,三角眼里露出了一种讥笑的神情。
    “悦心,回家去罢,你别赌气了。”见着骆大奶奶出来了,骆大老爷心中高兴,赶紧三步奔做两步的赶到了面前:“你回娘家来住着,怎么也比不得在家中自在,还是赶紧回去算了,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你今日也该消气了。”
    “我呸。”骆大奶奶张开嘴,一颗瓜子壳儿吐到了骆大老爷的脸上:“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昨儿才动手打了我,今日就想哄着我回去?老娘可不是那些没见过风浪的雏儿,随便你说几句便能糊弄过去的!”
    瓜子壳粘在骆大老爷脸上,就如忽然长了颗黑痣来一般。骆大老爷心中大怒,可这里是高家的地盘,由不得他来动手。只要他敢动骆大奶奶一根手指头,只怕这些丫鬟婆子都会拿着棍子笤帚赶过来了。
    再说,他也不能不请骆大奶奶回去,家里哪少得了骆大奶奶的铺子来撑场面?即便骆老夫人不说,他也会要来迎了骆大奶奶回去的,手里没有银子,做什么事情的不方便。他从来就未曾因着银子的事情担心过,每个月从骆老夫人那边拿三百两,在骆大奶奶这边拿五百两,也足足够够他在外边花销了,若是骆大奶奶要和离,那他从哪里拿银子花去?
    “悦心,昨日是我不对,只是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来打我,作为一个男子汉,在这么多人面前,总归得要有点气性不是?以后你要打我骂我,咱们关起门来,别被人看了笑话去。”骆大老爷低声下气,心里头想着,总得哄了她回去才好,至于回去以后改怎么样对付她,那便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骆大奶奶瞟了骆大老爷一眼,见他白净的脸皮上贴着一颗西瓜子壳儿,不由得“扑哧”一笑,伸手轻轻一拂,那颗瓜子壳就落到了地上。
    “昔日里头,你总是说我娇媚,说你前头那个就是太死板了,在床上就跟个死人一样,你说要就喜欢我那粗言烂语,喜欢我那闹腾劲儿,可昨日你怎么说的怎么做的?”骆大奶奶眼圈子红了红:“我出娘肚子就没受过这样的气!心里不舒服了,自然要回娘家住着,难道还到骆家继续受气不成?”
    昨日骆大奶奶回来,高老太爷与高老夫人都吃了一惊,听着女儿说了事情经过,两人都骨笃了嘴巴不说话。这事情,明显就是女儿没道理。
    继女得了一盏琉璃灯,也不是啥值钱的东西,花几十两银子到外头去买两盏给钰儿珲儿玩便是,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也是自己将女儿娇惯得狠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竟然还开口骂婆婆是贱人,这可不是反了?
    高老太爷沉着脸道:“这亲事是你自己选的,现在回来哭哭啼啼的,我还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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