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别墅叁层的落地窗外远远传来蛙鸣。
    这里在郊区,靠近农村。环绕着W市一半的边线是予湖,予湖靠着四青山,山下有水稻田。
    若是在盛秋,从窗边眺望,天边则是一片金灿灿,上面与碧水蓝天相连,左右与青葱山脉相倚,如临世外桃源。
    可陈阮没有丝毫欣赏风景的心思,她坐在工作台上,刚把笔记本电脑合起。
    她的手无意识紧握成拳,指骨因用力而泛白,四周没有血色,指头则不受控制微微震颤着。
    沉辰星发给她的附件,有关清原葵的笔记,她一字不落地看完了。
    从头到尾,她看了整整叁遍。
    而今,如坐针毡。
    别墅里的生活条件很好,衣食住行都不用自己操心,好到陈阮之前从未享受过。没想过世间竟有人能活得如此舒适。嵇相宇专门请聘了“迭翠居”的主厨,一周七天,其中有四天的叁餐都是这位米其林评级大师掌勺。
    她之前在社会“摸爬滚打”的时候,叁餐经常性遗忘,为了画画,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还是那种不健康的外卖食品。长年累月不规律的生活使她的身体变得羸弱,本是还算高挑的个子,生生被饿瘦,快成竹竿竿。经过大厨的调养,她逐渐圆润了回去。
    衣服有专门的阿姨早晨来收洗,叁餐想吃什么有人专门做,就是想买什么东西也不用自己往外跑,直接告诉门口的管家,不超过一个小时,就会准时送上楼。
    入住新别墅后,嵇相宇依旧忙碌,很多时候都见不着人影,整栋房子几乎只有她和那些管理着衣食住行的雇佣工人。只有在很深的夜晚,她快熟睡进梦乡,床榻侧边突然凹陷,紧接着一双手环搂住她的腰身,温热的男性身体贴上她的后背,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样理想化的生活,陈阮几年前躺在床上做梦的时会经常出现,她醒来有满足的笑容。
    一栋小房子,一个小院子,有相爱的丈夫,还有可爱的孩子。她在院子里搭起木架子画画,丈夫在屋内看电脑办公,小孩在院内草丛中跑来跑去,还会有一只猫,慵懒地趴在她的脚旁,晒着太阳打着盹。
    现在不是比梦里更加圆满么,可她为何感到压抑与窒息呢。
    陈阮有时半夜会在床上惊醒,周围的一切仿佛突然被施了魔法,透明大落地窗瞬间被金丝栏栅圈锁住,这栋别墅,就变成了一座牢笼。
    每看着枕边男人的睡颜,陈阮会莫名害怕起来,好像在看一个魔鬼,他抿住的嘴唇下不知何时暴露出尖利的獠牙,缓缓爬上她稚嫩的皮肤,一口咬下。
    她无法不想起清原葵的遭遇,和那郁郁寡欢的时光。
    就像梦魇一般,啃噬着她的心。
    一天前,她得到了嵇相宇的准许,在司机的护送下去画廊处理事务。
    陈阮争取了好久才得来这个机会,按照他的意思,这个工作她不必再干,劳累辛苦,还挣不了多少钱。以后,就安心呆在他的别墅里,一切有人伺候。
    但她不可能放弃画廊,更别说画画。这不再是简单的一份职业,而是伴随她成长的梦想与信仰。
    照理说,嵇相宇更应该明白这种执着,就跟他自己的公司一样。可为什么,一到她这里他的同理心就消失不见了,任何东西都很难沟通,他好像很怕她跑远,想要时时刻刻禁锢在自己身边。
    到画廊的时候,门是关的,里面空无一人。
    周小识最近学院里很忙,要精心准备毕业设计,没有空再帮工。打开铁锁的时候,一股闷热的空气味扑面而来。
    陈阮愣在门口,心中升涌起暖流,她竟然觉得宽心,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好像这片土地,这块破旧的老城区,如她早逝的父亲一般,永远对她无限包容,给她温暖。
    她进了屋,打扫了一下地面,并用纸巾抚去画框上沾染的细灰。
    司机站在门口,看了眼手表,对她说:“陈小姐,照嵇总的意思,您大概收拾下东西,看有什么重要的带回别墅里,然后我们就离开。”
    陈阮皱眉,有些不悦:“你不用管我,晚高峰后再来接我就好,我这边事情有点多要处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司机不依不饶:“您不用忙了,这边嵇总其实已经叫人帮着管理接任了,今天带您来是收拾东西的,马上我们就走。”
    她突然停下手上的工作,面无表情看着门口的男人,讥讽:“就这么迫不及待把我带回去?请问这位大人,我是犯了什么事,要被马上关进牢里么。”
    平日听别墅里阿姨描述,陈小姐是个温顺的女人,可司机没想到她竟会这么说话,一时语塞在原地。
    陈阮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你不用在这等我浪费时间,去蓝隆广场里喝喝咖啡吧。我不会跑,下班时就跟你走。”
    司机有些为难地看着她,紧抿住嘴唇,眉宇都皱在了一块。
    “陈小姐,这样我不好交代,嵇总说......”
    她现在听嵇相宇的名字就头大,没等他说完就打断。
    “别说了,一切问题我承担。”
    司机没有再纠缠,朝她郑重地点了个头,说道:“那好,我在车里等您……”
    大概忙了有一个多钟头,陈阮下楼向门外看去,那个司机依旧坐在驾驶室眼睛盯着画廊。她无奈地撇了下嘴角,内心冷笑,这嵇相宇雇的人可真敬业,比保镖还牢靠,生怕她溜了不成。
    突然,陈阮的手机有铃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小阮,是我......”
    “沉辰星?”她有些惊诧。
    “嗯,我在你画廊附近,有空见一面吗。”
    陈阮迟疑了,握着手机的手愈发僵硬,她沉默了好久。
    “小阮,我可以......见你一面么。”
    “……你在哪里,先不要过来。”
    “我在留湖巷。”
    留湖巷是画廊旁边的一个小巷,若从正门出去,走个一百多米就可以进巷口。可正门不好走,嵇相宇派了人监视着她。画廊二楼有个窗户,如今被窗前被一幅大边框画遮挡着,打开窗,下面是一个隐秘的楼梯口,下了楼,走个叁百多米,可以从留湖巷另一端进入。
    陈阮费了好大的劲,移开沉重的画框,攀上窗户台,蹑手蹑脚地从楼梯下去。这是画廊的另一处暗门,她从来没走过,以前害怕遭贼,所以窗户锁得死,前面还挡着一幅画,没想到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见到沉辰星时,他忧心忡忡地靠在巷子的红土砖墙上,头低垂着,脸色苍白。
    陈阮来的时候他向她跑得很急,激动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脸上满是欣喜与期待。她有些不适应地避开他的触碰,神色尴尬难掩,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找我什么事。”
    “小阮,我搜集到了嵇相宇两项新的罪证。”
    “两年前,他曾贿赂过税务局的高官以帮助公司逃税,还有,一则更重要的,网络犯罪,美国HeartKiller组织,专门以虐待女性为乐,他有高度相似的组织者背景。”
    陈阮僵直在原地,站在那里怔愣地看着沉辰星,一言不发。
    “现在就差一些硬性证据,直指命门。只要我们搜集到他参与虐待女性的照片和视频,法律就能狠狠制裁他,我就可以帮葵报仇了。”
    她苦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沉辰星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定,毫不逃避。他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微型针孔摄像头,还有一部无触摸屏的老式按键手机,一把塞到陈阮的手中。
    “我知道,这是一个不情之请,但为了给可怜的葵报仇,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小阮,我求你——”
    沉辰星突然跪了下来,陈阮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手被面前的男人紧紧握住,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求你,帮我。”
    他垂下头,有眼泪滴落。
    “不…不…沉辰星,你想让我故意激怒嵇相宇,拍下他虐待我的视频?”陈阮死命挣脱开他的手,把摄像头和手机推还给他,“不…我帮不了你…我不能这样做,请你不要为难我了。”
    沉辰星却突然朝她失控般大吼起来。
    “那我妹妹的命就是白白死去的吗!!”
    陈阮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被仇恨笼罩的男人。平日温柔如水的人仿佛变了一个样子,变得让她感觉到陌生,他眼底竟生出了一丝决绝与狠戾。
    “沉辰星,你冷静一点。”
    他突然走向她,越走越近,直到她无路可逃,缩在墙的一角。
    “陈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像葵一样,爱上那个男人了。”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盈满无尽的悲伤。
    “我不知道......”
    沉辰星悲哀地苦笑出声来:“嵇相宇把你关起来了吧,那里便是他施展罪恶的开始。葵的日记没用了,终究是叫不醒装睡的人。”
    陈阮低下头,她的太阳穴又开始痛了,一绞一绞,宛如在悬崖边的理智。
    他把摄像头和手机放在她的手上,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
    “这些......你留着吧。我曾经没有保护好葵,但我希望......这次能保护好你。”
    “如果他真的对你做了什么,别怕。”
    最后,他默默看了她一眼,不明情愫,就准备离开留湖巷。
    “等一下!”
    陈阮突然在背后叫住了他,沉辰星回头。
    “对不起,虽然我帮不了你任何。”
    “但我想明白了,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从此以后,我会离开嵇相宇,终止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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