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县长街之上,
    少年郎持剑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只见右手缓缓抬起,长街之上尸体上的喋血的刀剑竟是缓缓悬浮到半空之中,组成刀剑之森,那道身影每往前踏出一步,那悬浮在身前的漫天的刀剑便往前逼近一分。
    此刻漫天刀剑宛如最为忠诚的甲士,
    拱卫着,簇拥着,膜拜着,
    他们的至高无上的君王一般。
    少年郎已经迈步至长街的中央,累累白骨尸身铺地,仿佛君王正在登上他的王位,而细细看去那王座竟是用头颅堆砌而成,无上的去权柄之下是无尽的森冷和恐怖。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三个多月的杀伐之路,
    少年郎身后的尸体何止万具?
    “妖孽!”
    “妖孽!”
    街面黑压压的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那道身影还在不断地逼进,手持斧钺钩叉的彪形大汉们出现了毫无由来强烈的心悸,相隔的距离极远,可便是远远看着也下意识的打着寒颤,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接窜上天灵盖。
    少年郎的眼中古井无痕,因为杀人在他眼中和吃饭喝水一般已经习以为常,实在掀不起丝毫的波澜。
    可对于对面的江湖草莽而言确是惊涛骇浪,
    杀人,
    谁都杀过,
    这个年头,跑江湖的人,谁的刀口上没有沾染过鲜血,都不好意思出来混,天下十六山寨那些落草为寇之人,要是谁没有吃过两道心肝拌饭出去都唬不住人,说起狠戾,在场没有一个是善茬子。
    可眼下的场景还是太过骇人了些,
    死亡并不可怕,在场亡命之徒也不在少数,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风里来雨里去的汉子,可即便是是翻云覆雨见惯生死,被朝廷通缉无数次逃出生天的江洋大盗此刻也是胆寒了。
    这种从心底生出的无力感是最让人压抑的,你甚至都没有办法近身,甚至都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只是单方面的被肆意的屠戮着,如同当初被自己杀戮的人一般? 成了砧板上的肉。
    往后是千军万马?
    往前是十死无生,
    “轰轰轰……”
    天上不知何时有惊雷响起?
    仰头望去滚滚乌云汇聚?
    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或许是老天爷也在怜悯着?
    怜悯着这帮即将死去的人,
    对的?
    即将死去的人?
    因为少年郎已经拦住了所有人的生路,
    场中的局面分外诡异,
    少年郎身子清瘦人畜无害,
    江湖草莽满脸横肉膘肥体壮?
    可?
    少年郎每往前踏出一步,
    那无数刀口舔血的汉子便往后退出一步,
    远远看去,
    好似一只绵羊正逼着一群恶狼,
    看起来极其荒谬?
    可那那头绵羊周遭确是躺着无数恶狼的尸体。
    逃跑吗?
    此刻所有人的心底都不约而同升出了这个念头,可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便看见屋檐上逃窜回来的人。
    “东城门有埋伏!”
    “南城门有埋伏!”
    “北城门有埋伏!”
    无数消息汇聚在一起,这座城已经如铁桶一般? 眼下已经是瓮中捉鳖的局面,而不幸的是? 自己成了那只鳖? 那些自认为轻功上好的人? 都没有逃离这座城池,何况自己这类寻常武夫?
    至于引以为傲的体魄,
    在那少年郎的剑下宛如一张薄薄的宣纸,
    轻轻划过,便破了……
    朝阳刚刚升起来,
    乌云便滚滚而至,
    “滴答滴答……”
    分不清是雨水落下的声响还是血液滴落的声音,那森冷的漫天刀剑上的血水流淌到刀尖处往下滴落着血水,仰头望去天上雨水渐大,落在屋檐上,缓缓落下。
    “嗒啪嗒啪……”
    靴底踏地的声响极其细微,少年郎的靴底沾染满了雨水和血肉的混合物,黑色的蜀锦锻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红色,脚步抬起时,有血珠和碎肉被带起。
    死亡如影随形,
    长街上的众人,
    已经被逼到了一个角落退无可退,
    那种骨子里的恐惧已经让他们的没有往前的勇气,甚至于握刀的手都在颤抖,要知道用刀之人平日手是最为稳当,可如今还是如此,可见心中恐惧之深。
    街巷,民舍!
    扭头之间,突兀的有人看到了一丝曙光,入小巷,民舍之中,还能多活一段时间,至少不用面对长街上那个妖孽。
    终于有人开始逃跑了,
    靠近边角的人,疯狂的往小巷中涌入,
    几个跳跃便翻过了店铺围墙,
    头也不回的往建筑群中逃窜,
    少年郎望着逃窜的那些汉子,
    微微挑眉,似乎有些诧异。
    说好的血性呢?
    眼下便是逃了,
    只是慢性死亡,
    所有的口子已经被堵死,为何不放手一搏?
    或许是自己给的绝望还不够吧。
    少年郎低头轻声喃喃道。
    步子顿住了,
    腰间的春分刀脱鞘而出,
    对着屋舍的方向一刀挥出,
    刀气纵横百丈有余,
    所过之处皆是残垣断壁,
    “啊!”
    惨痛的叫声此起彼伏,
    即便是躲过了刀气也被轰然倒塌的砖瓦所掩埋,埋头逃窜在远处的人,听到惨叫声刚刚回首,便对上少年郎挥刀时瞳孔中的冷冽。
    春分刀每挥出一次,便有数百人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斜飞街面的墙板上,木板轰然碎裂,众人倒地不起,引得四周惊呼不断。
    少年郎依旧是闲庭漫步状,
    百十年前有剑仙倾力一剑,
    一剑破甲六千余,
    如今自己已然半步一品,
    随手一剑便破甲数百余,
    感受体内自成一方小天地,那源源不绝的内力,在四肢百骸中崩腾不断,眼下自己倾力一剑又能如何?
    还有那日飞升台幻境之中天上的仙人,
    自己这一剑能否如梦中一般杀入天门,
    剑斩仙神?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万千,
    那街角众人同样是如此,
    不过他们思考的是如何求活罢了……
    “我不想死!”
    “我想活,我想活!”
    “我愿意投降,我愿意投降!”
    有人顶不住这巨大的压力,竟是直接跪倒在地面,所做的尊严和血性都被抛到了脑后,在死亡面前所有的一切显得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哐当……”
    “哐当……”
    刀剑落地的声响不绝于耳,
    有人身体痉挛着,
    眼中有泪水流出,
    分不清有几分悔意,几分恐惧?
    他们只想活着,
    可当他们踏入青城的那一刻,
    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有死无生!
    “我们也是猪肉蒙了心才口出狂言!”
    “殿下,您就把我们当做一个屁给放了吧!”
    “嘭嘭嘭……”
    磕头声不绝于耳,
    仰头时血肉模糊,
    可少年郎依旧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迈步,步子不紧不慢,可每每迈出一步都是数十上百人身死。
    血液已经染红了整条长街,
    便是临街铺子上也满是血渍,
    “别杀我……”
    “别杀我……”
    “我爹是血衣楼楼主。”
    “如果杀了我,从此血衣楼也会和朝廷不死不休的,放了我,我回去让我爹从此不在插手江湖中的事物。”
    那身穿锦衣玉服的公子哥跪倒在地,嘴皮子止不住的打着哆嗦,望着越来越近的少年郎口齿不清道。
    “不,不,不……”
    “我会回去劝我爹归顺朝廷的……”
    慌乱之中那公子哥眼眸下意识的往东边瞥去,
    全是哀求的神色。
    “不必了。”
    “想来他很快就会下去陪你的。”
    少年郎望着跪倒在地的公子哥轻声喃喃着。
    长刀扬起,
    头颅落地,
    少年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远处的民房深处,如今这场盛世便是最为神秘的风雨楼都插手了,血衣楼会缺席吗?
    想来是不会的……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的!”
    远处的屋檐上一头戴斗笠,面敷面具的老者猛然握拳捶下,砖石化为齑粉在风中散去,那扬起的头颅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细细看去眼眸之中已经满布血丝,周遭杀气纵横,一股子凶戾之气在场中弥漫,底下的房屋中一众身穿红衣的杀手默然无声,只是用布片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兵刃。
    “竟是当真要赶尽杀绝!!!”
    血衣楼主语调森冷,
    腰间一柄狭长的刀刃已经握在手中。
    “如今已经是瓮中捉鳖之势,他又没有丝毫和谈之意,那便死命一搏吧,也叫他知道血衣楼也不是软柿子!”
    “老夫一辈子都在杀人!”
    “如今,”
    “即便是死,也得死得痛快一些……”
    “杀!”
    老者洒然一笑,抽刀迈步。
    上百血衣楼好手从远处的屋檐上而来紧随其后,踏着砖瓦而来,狭长的刀身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表的杀气,这些都是血衣楼的底蕴,本想着这次武林大会暗中摸鱼釜底抽薪,那成想被人家一锅端了。
    本就是这座江湖顶尖的杀手组织,
    如今背水一战,有死无生,
    血红色的衣决猎猎作响,
    狭长的刀身有光芒流转,
    破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的悲壮,毫无感情的可言的杀手,在此刻比那些江湖草莽来得更为大气。
    长街上众人呐呐地望着屋檐上快步而来的身影,感受着那空气中弥漫的杀气,以及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的势。
    杀手在杀人之前,
    自己便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天上乌云滚滚而来,雷鸣不断,那天上的雨水落下陡然加快,如同刀子一般落下,豆大的雨滴落在长街的屋顶上串成了帘。
    斗笠甩出,在空中急旋,
    挡住了少年郎的目光,
    厚重的雨幕中,
    上百人从临街的屋檐一同跃下,
    沉默无声,
    自始至终那些身穿红衣的杀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冰冷的眸子中只有那个宛如君王的少年郎,除此之外,心无旁鹭。
    上百把冰冷的刀身,如同密网一般,
    封锁了所有躲避的角度,
    “有用吗?”
    少年郎已经不是青峡时那个杀个二品都要舍命一搏的人了,如今大乾这座江湖之中已然是最顶端的存在,乃至于整个人世间都是如此。
    一刀,
    仅仅只是一刀,
    轻描淡写的挥出,
    上百血衣楼的杀手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嗬,嗬,嗬……”
    摔落在地时候,
    血液从喉咙中涌出说不出话来,死亡最终还是降临到了自己身上,可面色确是极为坦然和释怀,这或许便是杀手最好的归宿吧。
    “死来!”
    上百道身躯倒地的同时,少年郎头顶之上有一声暴喝传出,仰头望去漫天的斗笠上有一道身影正从手握长刀正上方挥下,血衣楼楼主,周遭所有血气沸腾起来,状态已经提升到了这辈子的巅峰,三品的顶端。
    这是邻近二品最强一刀,
    带着风雷之声斩破雨幕,
    可还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所有的一切,在半步一品少年郎的眼中都慢了下来,甚至能看清他挥刀的轨迹,清晰的感受着四周流动的气息。
    轻笑一声,
    领悟收拢,
    十丈之内,
    不得寸入,
    便是漫天雨滴都被那刀剑搅碎,
    境界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些,
    何况少年郎原本就是所有修行者中捉对厮杀的剑修,结局毫无悬念,血衣楼主死了,瞪大的双眸之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周身数十处刀剑切割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很快就将破烂衣衫染成真真切切的“血衣”。
    长街之上又多出了百十具尸体,
    “拼了吧……”
    “拼了吧!”
    “朝廷从来就没想过要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有人嘴唇蠕动轻声喃喃着,双目已经麻木,情绪是会感染人心的人,血衣楼杀手的死终于让他们心底已经熄灭的火从新燃烧起来。
    “嘭……”
    这是木板落地的声响,水渠中,房梁上,店铺内,有汉子不断涌出,望着数之不尽的尸体他们已经麻木了,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有那个少年郎,原本就不宽阔的长街再度被堵的水泄不通,尸体的空挡重新被填上。
    困兽之斗,
    有死无生,
    他们终于有了这个觉悟,
    西城门,
    “呼……”
    刘长春披头散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前那些早些时候逃窜出来的江湖草莽已经全部身死,而自己手中的凉刀也砍下了整整七颗头颅。
    “吱呀吱呀……”
    城门开启,
    红衣黑甲的铁骑化为一道洪流涌入,
    刘长春凉刀杵地,望着身旁不断穿插而过的铁骑右手缓缓握紧因为他知道今日往后自己已经握住了荣华富贵,可恍惚之间莫名的想到了之前得那个小道士,如今他还活着吗?
    想来是活着的吧……
    一瘸一拐的往城墙上走去,
    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些头皮发麻,可定睛看去人群之前还有一道身影,正是城门处点透自己的小道士。
    刘长春低声念叨着,
    铁骑已经入城了,又何必逞匹夫之勇?
    往后的武当气韵绵长,
    死在区区青城不值当。
    那少年郎突兀的仰头视线整好对上自己,
    他看到了一抹莫名的亮光,
    摇了摇头只觉得有些荒谬,
    可下一刻,
    只见长剑扬起,
    那薄薄的剑身似乎能切开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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