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薛郡,
    郡内多名山大川,以伏虎山脉为主,山势延绵数百里有余,山间有大江川流而过,草木郁郁葱葱,山中更是不乏各种奇珍异草,各类飞禽走兽,也算得上一方宝地。
    谢安县,靠山镇,
    伏虎山脉外二十余里处一小镇,
    羊肠小道上,
    数百铁骑掀起阵阵烟尘,从山巅往下看去铁骑呈长蛇状收尾竟是拉开一里地有余,这倒不是为了排场还是其他,只是这道路太过狭隘了些,仅仅只能容纳数骑并排行进。
    “他娘的!”
    “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灵隐寺!”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眺望着远处绵延不绝的山脉怔怔的有些出神,随后苦笑着大骂出声,原本是带着上万凉州铁骑东进的,可到了东薛郡,郡城的时候全部留在了城外安营扎寨。
    也是昨日到了东薛郡才晓得这“灵隐寺”为什么有“灵隐”二字,竟当真是隐藏于钟灵毓秀的大山深处。
    “休整半个时辰!”
    “百指挥使,前方还有多少里地到靠山镇?”
    少年郎望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小道一阵头大,东薛郡距离上京四五百里地,靠着马镫,马蹄铁之利也是带着上万铁骑整整奔袭两日才到,如今已经算得上人困马乏。
    “回禀殿下距离靠山镇还有二十几里地!”
    百晓生抽身上前道,四周的亲卫也是翻身下马席地而坐,细细看去除了三百余最为精锐的亲卫之外,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归海一刀等人凉州军中的顶级战力都赫然在其中,这趟马踏江湖受地形影响很多,很多时候大军极难铺开,比如眼下的灵隐寺便是这般情况。
    马踏江湖可以说是不亚于扫平天下门阀的大事,只是两者方式之间有所区别,一个趋向于武力,一个趋向于文治政令罢了,在少年郎心中没有丝毫马虎的意思。
    ……
    靠山镇,
    距离伏虎山脉最近的一出聚居地,
    按位置来算本就是穷乡僻壤之地,
    远远瞅着镇上不过三四百户人家,屋舍不似江南青砖铺瓦,看起来很是落魄甚至比不得京畿之地的小村子来得大气,当数百铁骑鱼贯而入的时候镇上算是闹得鸡飞狗跳,往日见过最大的场面也不过县太爷带着三班衙役走走过场视察民情,如今这数百铁骑开道,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镇上来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镇长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如今正颤颤巍巍的站在少年郎身旁,没见过凉州的兵卒也不晓得眼前这人是谁,可这兵卒身上的杀气怕是比山中猛虎还要恐怖几分。
    “这位大人,吃了没?”
    镇长小腿肚子都在抽筋,实在是凉州兵卒身上的杀气太过骇人,那森冷的铁戟仅仅是随意握在手中都令人胆寒。
    少年郎翻身下马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老头子,和围拢在小镇山数百小镇居民衣衫褴褛的模样颇有些诧异。
    “没吃,若是老丈方便。”
    “就让镇子里的百姓做上一些饭食吧。”
    少年郎开口道,与此同时一锭五十两的官银落到了那老头子的手中,这一路上那行军的干粮也是吃的太过腻歪,便是到了东薛郡城时也没耽误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怎么也得休养一夜,酒楼客栈什么的看这模样多半也是没有的。
    “这……”
    “大人,多了些!”
    老头子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分量欲言又止道,五十两银子,八百文一两,这三百多人算下来,便是每人一百三十几文的伙食费,绝对算得上大气,往日那些个收税的衙役都是连吃带拿从来没提过银子,如今这个顶天的贵人竟然如此客气,活该他是贵人。
    “无碍。”
    少年郎挥了挥手并不在意。
    老头子收了银子动作也是极其麻利,很快便组织起镇上一些百姓到了镇外的空地上开始烧火造饭,说来那老头子也是伶俐人,一头大肥猪被吆喝着到了空地,看上去白白胖胖的,煞是喜人,叫上两个屠夫杀猪烧水刮毛一气呵成,看着那厚厚的一层膘肉,在铁锅中划开,远远的都能闻到一股子肉香味。
    “有意思的老头子。”
    少年郎轻声道,烧火做饭的整个过程都是在凉州兵卒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一来是不辜负着五十两银子,二来老头子也晓得当兵的吃饭讲究个心安,若是背地里做了端上来难免差了点什么。
    “可,这镇子也太穷了些。”
    少年郎席地而坐望着四周的百姓眉头微皱,细细看去衣衫褴褛各处皆有补丁,此刻镇上十几个半大的娃娃正光着屁股围拢在翻炒的大铁锅旁流着哈喇子,看那模样也是许久不知肉味。
    可当杀猪匠擦了一把汗将已经冲洗过的猪尿泡拿在手中时,村里大大小小十几个娃娃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杀猪匠的手中,吹的得紧绷绷后,再用细绳系紧,玩得不亦乐乎。
    杀猪宴在那老头子的指挥下办的有条不紊,说起来此地的流程也是极为简单,又忙着让那些当兵的早些吃上热乎的饭菜,猪肉和着青菜一炒便出锅了。
    “老丈!”
    引手唤道。
    “不知大人有何事?”
    老头子很是拘谨的站在一旁,以为眼前的贵人对这顿吃食不满意,所以便是手中的烟杆轻晃着,这头肥猪都是自己好说歹说才从人户家里吆喝来的,已经算是镇上拿得出最好的吃食。
    “听说伏虎山脉中不乏各种奇珍异草,各类飞禽走兽,本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年成,可为何看去镇中百姓面如菜色?”
    “想来平日腹中也是极少有油水。”
    少年郎吃完碗里中的猪肉,揉了揉一个女娃娃的头,挥手将大铁锅中余下不多的肉食分给了正踢着猪尿泡的那群光屁股小娃娃。
    “哎……”
    “大人有所不知。”
    看着那少年郎如此动作,老者眉头舒展开来咂了一口旱烟开口道:“这事说来也是奇怪,原本山脚下多有猎户和采药的郎中的,祖祖辈辈靠山吃山,日子也算过得红火。”
    “可不知从何时传起林中山涧有吊睛白额大虫,密林深处有伥鬼诱人,大川深谭中更有蛟龙出没,起初山下百姓也是半点不信的,该打猎的打猎,该采药的采药一点没耽误,毕竟是靠这行吃饭的,哪能轻易相信?”
    老头子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
    言语中透着无奈。
    “可长此以往进山失踪的人多了,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大家不相信,寺庙道观都头都快磕破了,官府也派人来过,可也就安生个几天,后面照样有去无回,说来也是奇怪那山里的怪物从不下山祸害人,只是上山的倒霉。”
    “人呐,都是怕死的,死的人多了,便鲜少有人愿意入山,但凡能活着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的,可山脚下又没有田地养活不了一大家子人,所以渐渐地山脚下那些村子也都搬迁了,咱们这个村子如今也是靠官府那边安排的几亩半死不活的活着,老头子我也是估摸着在过个几年镇子也得搬迁了。”
    敲了敲烟杆,老头子唏嘘一声。
    “让大人见笑了,实在是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如今寻见了贵人难免多说了几句。”老头子熄灭烟杆局促的笑了笑,可目光却下意识的停留在那凉州兵卒森冷的铁戟上,有些像问这帮杀才来此是为何,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不碍事,我平日便爱听这些山野怪谈。”
    少年郎扬了扬手道,听完老者的话思绪流转,凉州谍报司给出的情报中灵隐寺在东薛郡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便是在这靠山镇方圆百里,如今正好对上。
    “老丈可曾记得,这伏虎山中是何时出现大虫,伥鬼,蛟蟒的?”
    少年郎思虑片刻后斟酌着用词再度出声问道,眼下的情况还是顺着这老爷子的思路问下去简单一些。
    “大抵是爷爷那辈人搬到这靠山镇的。”
    “算起来也有五十余年的光景了。”
    老头子追思了片刻后开口道。
    “五十余年的光景……”
    少年郎轻声念叨着。
    “百指挥使,灵隐寺封山是多少年前?”
    “灵隐寺往日也是极为神秘,鲜少有人知道山门何在,可好歹偶尔也能听闻灵隐寺的和尚去其他寺庙诵经念佛,可五十二年前便彻底没了灵隐寺的消息,想来那时便封山了,算算日子刚好也能对上。”
    “至于地方。”
    百晓生顿了顿,竟是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书籍出来,抚去灰尘细细看去封面上有东薛郡志四个毛笔大字,郡志本就是地方志的一种,记录一郡山川、物产、人文等情况的书,对一些山野奇闻怪谈也有记载。
    “昨日入东薛郡城时顺便翻查了早些年间的郡志,其中对谢安县下辖属地有过山野精怪作秽的记载,也曾派过数千郡兵围剿,可奈何山林茂密每次都是打上几头大虫交差,余下的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而这地方刚好是在这靠山镇附近。”
    “无论是时间还是位置都能对上!”
    “如此算来,灵隐寺山门差不离就在此处山中了!”
    百晓生低声念叨着最后合拢郡志。
    少年郎闻声顺着百晓生的模样往伏虎山脉望去,正值申时鸡鸣狗叫不止,大山中有凉风吹来广凛冽如刀,只觉得十万山岭消沉似孤坟。
    一旁的老头子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可很快少年郎的一席便让后者喜不自胜。
    “老丈,山中若有大虫可用其皮作毯,其骨泡酒,山中若是有蛟龙那更是天大的幸事,我这蟒袍正好缺一条蛟龙魂魄。”
    少年郎望着那伏虎山脉十万山岭轻轻喃喃着。
    “如今既然位置已经确定,那便好办了!”
    “刘校尉,何在?”
    “末将在!”
    腰悬鞘绣黑金蟒纹的亲卫统领放下手中吃食单膝跪倒在地应声道。
    “刘校尉本殿命你即刻奔赴东薛郡城,领一万铁骑封堵谢安县郡境内各处出口,下山的路一并堵死,如遇见和尚一律拦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明日卯时之前务必安排妥当,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刘校尉带着三两令骑翻身上马往镇外奔走而去。
    “诸元奎,何在?”
    “末将在!”
    “诸总兵,本殿命你即刻奔赴东薛郡城,明日卯时初之前引八百大乾锐士入靠山镇,随本殿一同入山!”
    “末将,领命!”
    望着山路上消失的点点火光,
    少年郎收回视线。
    “诸位,明日之战拜托了。”
    “马踏江湖之始,本殿不希望出现半分乱子。”
    少年郎的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扫过,有三五位三品高手坐镇,其中都是捉对厮杀天下无双的剑修,在加上加上如今已经突破二品的燕十三,攻下一个灵隐寺已经绰绰有余,可自己的目的是歼灭,说过要杀人,自然应当全部杀掉。
    三戒大师已经去了西方极乐之地,
    灵隐寺余下的和尚想来也想念的紧,
    毕竟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
    ……
    子时,
    伏虎山深处窸窸窣窣的虫鸣不断,
    青砖古刹袅袅青烟从香炉中升起,
    偌大的正殿中,一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静静地坐在佛前轻轻的擦拭着供台上的香灰,烛光幽幽,古井不波,月光透过庭院中种着一颗偌大的菩提树,留下点点光影。
    一串舍利子被供奉在佛前,
    老和尚的手顿在空中,最后还是没有落下,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师兄已经死去近两月,尸体已经被阿鼻道三刀吞噬殆尽,仅仅在余烬中寻到了这些舍利。
    老和尚擦拭完香灰,便枯坐在佛前!
    望着那串舍利良久,嘴唇轻轻蠕动。
    一坐便是一夜,
    山中多雾,不知不觉间老和尚身上的袈裟已经沾染了露水,卯时初,缓缓起身,气息流走,云雾散去,老和尚嘴唇合拢,绕梁之音细细听来是往生咒。
    侧耳听去,古刹外有穿林打叶声传来,骤急,如同磅礴大雨拍打的寺庙外的竹林之中,可老和尚仰头天上并没有雨珠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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