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氏不止了解顾长生,更了解自己养大的闺女顾荧。这事儿说起来,虽心里有诸多愤懑,她倒是偏向高老太太说的话。但不管信谁说的,她想要的都是掐住大房的理儿。这次顾荧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道她还是太小了,不能万事做全。这个亏,只能她们自个儿吞下了。
    过了两日,压着不悦把顾荧带到高老太太那边儿认错,不在话下。
    却说金玲赌肚子赌赢了,又得了姨娘的地位,可谓是双喜加身。原还要把她杖毙了的阴氏,这会儿也对她客气了起来,十分亲切。
    阴氏把原来孔青住的厢房又着人收拾了一番,叫金玲搬进去住着。又给她配了两个丫鬟,比此前的孔青还多一个。便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好不少。最重要的,阴氏对她好,从心里肺里眼睛里,全数对她好。
    金玲是见过阴氏对孔青如何一番态度的,再对比现在的自己,简直是天下地下。想孔青在府上的时候,看了人多少下碟菜?那是时常受人冷眼的。她这一回,倒真像主子了。
    被阴氏抬举了一段时间,金玲便飘飘然几乎忘了自己出处,连当初阴氏是怎么烧了床褥的,怎么把她脸上打出一道血痕的,又是怎么要杖毙了她的,都给忘到脑后去了。脸上的那道细长疤痕,平日里用粉遮一遮,只当没有。
    阴氏瞧着金玲这般,笑说:“咱们是亲人,不比其他个。便是以往有些不快的,都是气头上的事情。往后你也别叫我太太了,还有什么太太不太太,便唤我一声姐姐。都是自家姐妹,无需这些个虚礼儿。”
    金玲听了,心里更是高兴。先还不敢叫阴氏做“姐姐”,几番下来,习惯了,适应了,且嘴上也把“姐姐”叫着了。阴氏听了十分欢喜,甜腻一回:“诶~好妹妹……”
    这一声“好妹妹”惹得金玲好不欢喜,笑得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根上。心头满意,想着自己总算是熬出头了,这辈子算是有着落了。
    阴氏却不仅在这些繁琐小事上对她好,还带着她管起家来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儿,让她一个做姨娘的碰触管家之事,哪里是“抬举”二字能表明含义的。如今家中大奶奶莫氏都不好意思开口要了管家权回去,却让她一个姨娘插了手。金玲又惊又喜,真个儿就把阴氏当做了亲姐姐。
    顾芊于七月出门子,随后又有八月中秋,家里又是好一通忙活。阴氏掌管诸事,其他人自不插手,她便时常拉着金玲一起。金玲有心往上,给她这个机会她没有不要的道理,乐得帮阴氏做这做那。便是肚子也大了起来,还是劳心费力的。
    一直忙到顾芊出了门子,家中筵席所置排场又一一收拾起来,全数要阴氏安排。阴氏假意托自己十分累,心力不足,便多半事情都叫金玲往上顶。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做些安排,召集下人吩咐下去。
    难得真正做上主子才能做的事情,金玲也想耍耍威风,体验个中滋味,便舍不得罢手。等一应事情忙完,阴氏自去高老太太那边儿邀功,并没有她什么事儿,回来却与她说:“老太太夸你呢,说家里从没有过这般能干的姨娘。”
    金玲也不收敛,笑着道:“多亏太太给的机会,要不也帮不上忙去。”
    “你若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给你机会就成了?”阴氏也笑,变相夸赞金玲。
    金玲被阴氏这大半年的吹捧和抬举,这会儿俨然把自己当成个正经主子了。如今只盼着,她再生出个儿子来,又可在阴氏面前高一些。不仅在三房,就是在整个顾家,生儿子都是抬地位的。没儿子的姨娘,和有儿子的姨娘,到底不一样。
    这般想着,又算着日子,金玲便急等腹中孩子降世。其实金玲这胎怀得并不安稳,身子不适诸多,时常连觉都睡不好。平日里又跟着阴氏操劳,身子十分疲重。自然也找大夫来看,大夫却总说胎位正常,胎儿甚好,只等降世,莫担心。
    金玲诚心不疑,也是没怀过孩子,只知道怀孩子苦楚较多,便也没多想。这般等到八月底,身子越发不适起来。跟阴氏说了,阴氏又来安慰她:“都是这样儿的,我怀荧儿和萱儿那时候,哪里得过安生?做娘的都遭罪,生孩子那都是从鬼门关里走一遭回来的。挺得过去得福,挺不过去的,只能撒手人寰。妹妹是命好的,断不会有什么事儿。”
    金玲听了宽心,只当正常处之。实在难受,又要看大夫。那大夫来了,又是一样儿的话,凡事都正常,不需焦心。大夫辞去,又从阴氏那边儿领银子,阴氏问:“如何?”
    大夫却说:“操劳过度,是要早产的,便是不几日的事儿。胎位亦有些不正,大人和孩子可保不可保,皆说不准,瞧着是危险的。”
    阴氏听了“放心”,给钱让大夫去了,又往金玲房里去安慰一番。金玲也放心,拉着阴氏的手道:“才知道做母亲的如此痛苦,孩子若是不孝,是该天打雷劈的。”
    阴氏笑,“等孩子生出来,便是不孝,你也不舍叫老天劈了他。”
    金玲笑得干巴巴的,说了句:“谢谢姐姐,保我护我,待我如同一家。”
    “却又说这些来?本不就是一家么?”阴氏反握了握她的手,“歇下吧,若有什么不适,叫我便是。”
    金玲点头,等阴氏去了,方合了眼歇下。
    又是这般没几日,金玲便再也撑不住了。那下头疼得厉害,一阵阵钻心。她自个儿又不甚懂,仍旧叫丫鬟叫阴氏来。这顾家上下,她唯一能靠的,就是这个“姐姐”。阴氏被丫鬟请到屋里,掀了金玲的裙子,但见羊水都破了。
    早产!妥妥的!
    阴氏眉心一拧,看着金玲道:“妹妹,瞧着不好,是要生的。你赶紧躺好,我这就请人去。必叫你平安生下孩子来,大可放心。”
    金玲疼得厉害,拉了一下阴氏的手:“姐姐,大夫一向说好,为何早产了?”
    阴氏面上着急得要命,“却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这会儿说这些也是没用。我得赶紧找人去,万不能再等了。”
    金玲只得松手放她去了,自己躺在床上,咬着嘴唇一下下忍疼。
    那边阴氏出去脸上便没了慌色,叫丫鬟去把早先安排好的稳婆等人都请了来。人一到,阴氏又拉进屋里,瞧着各位问:“可都明白了,大的必不能留,小的若是没把儿的,也不留。若是有把儿的,暂且留下。”
    “太太,都明白。”稳婆小声应了,给其他几个婆子使了下眼色,忙去准备生产一应用物。进了产房,不过如同往常一样给妇人接生。生了一阵,稳婆就说:“姨娘,孩子胎位不正,是难产的,您可要加把力气呀。”
    金玲一听难产便慌了,自古来有多少妇人死于难产,数都数不过来呢。生孩子却又是骑虎难下的事儿,不能说不生就不生。那孩子要出来,到底会不会要了她的命,只能听天由命了。金玲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倒霉,却还是怀着万分悲怆的心情使力嘶喊。
    生了许久,几乎耗费毕生力气。只听得孩子哭声,金玲浑身俱是一畅。长在肚子里八个月的东西一下子没了,那是何等轻松痛快。便是早产加难产,她也是生出来了不是?金玲搁下腰来,正要大松一口气的时候,忽被人拿被子蒙了脸。再要挣扎时,手脚也被按住了。不到一刻钟,就活活被人闷死在了产床上。
    那边儿稳婆抱了孩子,忙叫了一声:“太太,姨娘生了个哥儿。却是……姨娘难产去啦!”说罢又把孩子给奶娘,叫抱给阴氏。这边儿产房内还未清理,十分血腥吓人,自不能叫阴氏进来看了。
    那边儿阴氏抱了孩子,看奶娘问:“死绝了?”
    奶娘点头,“叫人拖出去,埋了便是。”
    阴氏瞧着奶娘怀里那因早产而只一点大的男孩儿,冷笑了一下:“既是哥儿,就先留着。”
    “诶。”奶娘应了声,又接了孩子抱下去。
    也是没的一会儿,顾家上下就知道三房的姨娘生了个哥儿,本人却是难产去了。女人生孩子难产入了黄泉都是常事,又是姨娘,自没人放在心上。倒是高老太太,想着自家老三总算有个儿子了。甭管嫡出庶出,都十分高兴。
    搀着宝娟去三房瞧过孩子,跟阴氏说:“往后你养着,就当自个儿生的。长大了,孝敬不了别人去。”
    “老太太说得是,我也这么想呢。”阴氏附和高老太太的话,那看孩子的眼神都是无比慈爱。倒是顾荧在一旁瞧着,十分不喜这个弟弟。庶出即为卑贱,瞧着便是不爽!即便是她娘养着,可庶出就是庶出,没出息的种!
    高老太太过来看孩子,蒋氏和莫绮烟稍迟一会儿,也来了三房。人都是来看孩子的,自不问其他。三房姨娘早产,又加难产死了,没人提这不喜庆的事儿。
    瞧着这孩子实在是小,蒋氏看了一阵,嘴说“可怜见的”,又问阴氏:“早产的,他爹怕是还不知呢。却要等他回来,给哥儿拟个名字。”
    “正是呢。”阴氏笑,“咱们可不敢随意取了,不如老太太先赐个乳名。”
    “我不取!”高老太太一口回绝,她哪里给谁取过乳名来,只给顾长生取过。要她费这个脑子在这庶孙子身上,自是不可能。
    阴氏被她回得略有一丝尴尬,倒也没说什么,又笑着说了别的。闲话扯了一阵,忽地有院中丫鬟神色凝重不已,抢进了屋里还没站稳就说:“太太,出事儿了!”
    阴氏一看自己房里的丫鬟在高老太太等人面前不稳重,丢她面子,便喝斥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需得你这样儿?!”
    “老爷他……”丫鬟嗫嚅,瞧着屋里这么多人,竟不敢说了。阴氏看她话说一半,又是十分不痛快,“着急忙慌跑进来,有话又不说,出的什么洋相!”
    这丫鬟咬了咬牙,把头把胸口一埋,横了一颗心道:“老太太、太太,二门上的小厮来回话,说咱家老爷出事了。正抬在前院书房里,找大夫瞧着。怕是……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高老太太拧眉一声暴喝。
    这丫鬟把眼一闭,“怕是不行了!”
    这话一出,叫在场的人心都凉了半截——什么叫不行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行了?不行了又是怎么个意思?!要死了么?
    高老太太险些没稳住栽下去,在宝娟的托扶下好半晌才稳下来。其他的人全数惊呆,大气不敢出一下。那阴氏脸色如死灰,一时间该想什么都不知道。高老太太撑了宝娟的手,颤颤巍巍站起来,声音又粗又空,飘着道:“快……快……快带我到前面去……”
    ☆、第三十九章
    高老太太被宝娟扶着往外去,阴氏便挂着那一张死灰色的脸,跟在高老太太身后,一脚深一脚浅犹如走在棉花上一般。丫鬟跟在她身边儿,瞧着不稳便上去扶一把,半句话不敢说。就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撞枪眼上,死了。
    蒋氏和莫绮烟不好往前面顾国圻书房去,自先回了院子。又吩咐了二门上的小厮,前头有什么动静立马来报。再到蒋氏院中,于炕上坐了,两人脸色都十分凝重,不知该说什么好。复吃了几杯茶,只是耐着性子等消息。
    顾长生和顾萱原在莫绮烟房里哄顾牧玩儿,听说三房得了个哥儿,姨娘难产去了,也没往三房去看孩子。前世这孩子虽在生下来的时候没死,但后来在阴氏的虐待下也不过三岁就夭了。顾长生对他实在没什么记忆,连这孩子三岁时候是什么模样都记不清。
    这会儿顾萱和顾牧两个都是小的,在一起便是玩玩闹闹。顾萱大些,又长一辈,小小年纪就知道让着自己这个大侄子。而顾长生不大能跟他们一起玩,只在一旁守着,翻翻书,看几页瞧一眼两个孩子。外在瞧着,便是个懂事的小大人。人却不知,真个就是大人。
    又玩了一阵,牧哥儿累了要睡觉,顾长生看莫绮烟还没回来,便牵了顾萱,想着要不就去看看那刚出生的孩子。虽与自己关系不大,瞧一眼也坏不了事。毕竟,还是顾萱同爹所出的弟弟呢。却是牵着顾萱到三房院门前就觉出不对来——怎么人都不在呢?
    找了下人问了,只一婆子说:“都往前头去了,三老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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