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愕然。
    眼眸盯着男人,不语。
    是,她的确想不明白。
    “苏医生,有时候,眼见也只是表象。有时候,可能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比如,她就不知道,她苏医生就是那个女刺客,就是让他胸口留下这道疤的凶手。
    苏黎皱眉,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说话一向阴阳怪气,高深莫测。
    苏黎懒得去深究他话里的深意,只是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你故意自残,是有原因的?”
    陆宴北再次抿唇,不回应了。
    房间里静默下来,苏黎看着他冷漠以对的样子,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
    魏寻进来,拿着一些干粮,还有几个生番薯。
    “少帅,苏医生,德叔去村子里转了一圈,就买来这些食物。战乱,家家户户都没吃的,我们只能将就点。”
    苏黎起身,客气地道:“没关系,老百姓们怕都断粮了,能找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而且大雪封山,只怕接下来会更艰难。
    魏寻把番薯丢到火盆中去,笑着对苏黎道:
    “苏医生,你照看着点,烧熟了吃,暖和些。”
    “好。”
    因为刚才的对话,苏黎心里对陆宴北的情绪又复杂起来,一时也没再跟他言语,只顾吃东西果腹。
    她这次来月事,整个都在战乱中度过。
    大概是天寒地冻又劳累过度,只有三天便没了。
    以往在家里,都是长达六七天的。
    不过,没了便没了,正好也省事了。
    腹中有了食物,她渐渐觉得手脚暖和了些。
    出去找了茅厕解决生理问题,她掬起两把雪洗了手,又回到房间里来。
    魏寻正从里面出来,苏黎看到他,突然叫住。
    “苏医生,什么事?”
    苏黎示意他走远了些,才低声问:“他为什么要拿刀捅自己的胸口?”
    魏寻一惊,没想到苏黎已经知道这个。
    “苏医生,这——”
    “你不用否认,你家少帅已经承认了。”
    魏寻脸色越发为难,“这个??”
    他抬眸看了看房间那边,压低声:
    “苏医生,具体原因,还是等少帅以后告诉你吧,我们做下属的,不便透露。”
    苏黎看着他,心里的疑惑更甚。
    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们讳莫如深!
    北风呼啸,吹着窗户跟门板咯吱作响。
    苏曼菱回到房间里,左右看了看,只有桌前一张椅子能让她将就下。
    犹豫了会儿,她走过去坐下,打算晚上趴在桌子上睡觉。
    “出征”还不到一周,可她感觉,已经过了一年半载似得。
    家中不知是什么情况,阿爸跟母亲肯定很担心她。
    可这几天,她连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
    趴在桌上,她琢磨着,明天跟魏副官找找纸和笔,写封信托人帮忙带回去,报个平安也好。
    窗户正对着四方桌,一阵一阵的北风嗖嗖地钻进来,跟刀子似的剜过头皮。
    她紧了紧身上的毯子,又裹紧了些。
    “到床上来睡。”
    突然,安静的房间里,传来男人清冷的语调,不容置喙。
    苏黎一惊,身子抖了下。
    起初还以为是幻觉。
    于是下意识回头,看向床上那人:“你说话了吗?”
    陆宴北睁开眼睛,“我让你到床上来睡。”
    她听清了,顿时面颊一热,心里紧张起来。
    “不??不用了,我就在这儿,还好——”
    她结结巴巴,拒绝了。
    陆宴北身上有伤,断然不会下床来请她,只是又道:“等下半夜,火灭了,你坐在那里会冻成冰块。”
    他还记得,这女人本就手脚冰凉。
    苏黎随着他的话,视线看向地上的火盆。
    因为大雪的原因,已经找不到干燥的柴火了。
    盆里这些烧完后,就会灭掉,屋子里会越来越冷。
    她犹豫着,有点摇摆。
    “你过来睡,我现在不会把你怎么样。”
    陆宴北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索性把话说得更清楚。
    然而,到底能不能把她怎么样,他自己有数。
    之前,他同样顶着这胸口重伤,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
    苏黎抿了抿唇,站起身,拿下身上的毯子。
    “那个??我去把毯子给魏副官他们。”
    既然她到床上跟他一起睡,那就有被子盖了,这床毯子自然是给在外面堂屋守着的人为好。
    陆宴北没说话,由着她出去了。
    魏副官自然是不肯,但苏黎坚持,又或者是魏副官突然明白了什么,最后便笑笑收下了。
    苏黎回了房间,把门虚虚掩上了一些,才鼓足勇气走向床榻。
    那床不大,陆宴北这样伟岸的身形躺着,便剩不下多少地方了。
    她在床沿坐下,脱了鞋,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一角,放进去。
    冰凉的脚接触到被窝中的暖意,顿时一股舒适涌上来。
    可她不敢靠近男人,于是小心翼翼地躺下,贴着床沿。
    陆宴北一直闭着眼,其实都没睡着。
    她赶赶咐咐又战战兢兢的动作他全都知道。
    见她躺好了,身子却还紧绷着,男人莫名其妙地勾了勾唇,朝她伸出手。
    “啊!”
    手指被他触碰到的一刻,苏黎差点吓得滚下床。
    然而,没等她挣脱开,那只厚实温热又带着厚厚枪茧的手已经将她冰凉的手指完全包裹。
    苏黎吓坏了,可又不敢扭头看他。
    想继续疏远,然而她的肩膀已经微微悬空了。
    “不怕掉下去?”
    耳边,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有热气袭来。
    苏黎皱眉,脸颊都在抽搐。
    “少帅,你不要这样??”
    “你知道这种时候,什么最重要么?”
    莫名地,陆宴北问她这话。
    苏黎听得一愣,什么意思?
    “人在绝境时,活命最重要,其余贞洁、尊严,都不算什么。”
    她回头,看向男人,明白过来。
    是,活命最重要,这是当然。
    “你若冻死在这里,就什么都没了。”
    两人眼眸对上,陆宴北定定地看着她。
    苏黎怔住,过了会儿,慢慢地,朝他挪动。
    她皱眉,像是跟自己做着抗争。
    然而,当身体与他接触,融融暖意传过来时,她整个人都觉得舒展了。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舒服过。
    真是奇怪!
    明明是一个冷若冰山的男人,还身受重伤,失血过多——
    可他的身体却依然这么热乎,跟火炉似得。
    而她,好端端一个人,却冻得像冰块,守着火盆也烤不暖和。
    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也不再抗拒男人握着她的手。
    好一会儿,转头看向那人,她心里竟涌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谢谢??”
    她轻轻地,吐出两字。
    “不用??”
    男人闭目,像是要睡着了,冷冷回应。
    房间里安静下来,苏黎暖和之后,也很快陷入梦乡。
    毕竟,出来这几天她太辛苦太疲累了。
    房间里的火盆在下半夜彻底没了温度,而外面已经是冰天雪地的一片。
    睡梦中的女人被冻得哆嗦,潜意识里向往着温暖的地方。
    于是,一点一点,朝着男人身边挤。
    后来索性翻身侧躺,整个人都埋进了他怀里。
    昏暗中,男人漆黑幽亮的眼眸睁开了些,一手探索着摸到她背后的被褥,无声地,掖紧。
    ***
    苏黎猛地一惊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床上也没了男人的身影。
    坐起身,她看着安安静静的房间,突然有不好预感。
    果然,等她出去才发现,整个屋子都没人了!
    陆宴北不在,魏副官跟德叔,全都不在!
    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转回身,又进了屋子。
    而后,看到那张四方桌上留了张纸。
    “去村头找一个叫老李的人,他会送你回去。”
    竖写的两行字,龙飞凤舞,格外有力道!
    苏黎愣住,回去?
    她就这样回去了?!
    眉心紧蹙,心头迷惑着无数问题。
    他那么重的伤,又去了什么地方?
    按照督军的意思,率军西行吗?
    这冰天雪地的还打什么仗?
    万一途中遇到危险,他重伤失血,还要不要命了?
    而且,驻地还有那么多伤员,可他现在让她回去!
    回去做什么?
    那些伤员不救了吗?
    她左右为难,又气又怒,可自己都不知道在怒什么。
    是怒他就这么扔下自己,不管不顾,不告而别。
    还是怒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把生命当儿戏?
    总之,气得不行!
    可现在,她除了按照纸上留下的指令行事,别无它法。
    找到了“老李”,显然他已经被陆宴北交代好了。
    老李带着她去了一个很破旧的火车站,两人上车,买了去江城的火车票。
    路上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才到达江城。
    这一场雪真大,连江城也未能幸免。
    她回到家门口,看着里面晕黄的灯光,只觉得恍如隔世。
    张妈最先看到她,吓得惊叫了句:“天啊!大小姐回来了!”
    继而,没有出来迎接,反倒是朝着里面跑去,大声喊着:
    “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苏黎缓过神来,松了口气,抬步迈过家门。
    秦凤云很快出来了,看到她快步扑上来:“黎儿!真是你!你回来了!”
    被母亲抱住,苏黎又哭又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脆弱过。
    “妈,我回来了??”
    苏泽也快步出来,看到大女儿,高兴不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走!快进屋,外面冷!”
    秦凤云捏着她的手,冰凉如铁,心疼地道:“吃了不少苦吧!看看,瘦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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