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对老道士说了什么?”
    这位斩尸观石道人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女神王与云霄的预料,竟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刚刚才斩钉截铁说不肯借这道殿的老道士已经答应了,女神王面上都不由得出现了片刻的愣神,然后跟着方寸进入了道殿之中,脸色显得有些凝重,认真的看了方寸半晌,见方寸只顾着打量这道殿里的布置,没有向自己解释的意思,她也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说的什么并不重要,这位老前辈终是答应了我们不是么?”
    方寸笑着,将这道殿里面的惟一一个蒲团让给了女神王,而自己则是坐在了地上。
    这小小道观,从外面看起来,颇不起眼,而这道殿之内,居然也不起眼,只有一方香案,一幅道祖像,一只小小的香炉,此外别无他物,显得异常冷清。若定要说什么与其他地方不同的,便是干净,很难想象,这道殿之内,居然干净到似乎连灰尘都看不见一丝。
    泥地,木案,纸相,草蒲团,铁香炉。
    皆是最为普通之物,但偏偏在这道殿里,却干净异常,竟给人一种玉质之感。
    女神王定定的看着方寸,似乎看出了他不想说,便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压下自己心间的好奇,但缓缓吁了几口气后,忽然还是有些压不住,继续睁眼看向了方寸,道:“说!”
    方寸倒是一下子愣了,笑道:“神王关心这个?”
    “不关心!”
    女神王道:“但我好奇!”
    “这……”
    方寸有些为难了,挠了挠头,刚想说些什么,便迎上了女神王幽冷的目光。
    看样子终不能在这位面前卖关子啊……
    方寸只好苦笑着道:“其实我给那位老前辈说的非常简单!”
    女神王眼底分明大起期待之意。
    方寸吁了口气,道:“我跟他讲,出门左转便是涅槃寺,他不肯借,净宗不一定不肯!”
    “就这?”
    女神王闻言,顿时呆了一下。
    “对啊!”
    方寸非常坦然的回答:“净宗与隐宗一直在争高低,这事神王也是知道的呀……”
    “这石道人为何名唤石道人你知道么?”
    女神王眉头皱了起来,道:“无非便是不开窍,顽石一块,他既说了不借,那自然便是不借,我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拆掉他这小破观了,又怎么可能被这等像小孩子似的话打动!”
    方寸无奈的笑了笑,道:“或许是因为,这位老观主本来就是打算借给我们的吧,他若不肯借,又怎么会将斩尸观显露在我们面前?既然他肯放我们进来,那便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至于说那些不肯借的话么……出家人总有些小孩脾气,我们也是该理解一下的!”
    “似乎有理!”
    女神王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但却也没想起来。
    望着她的表情,方寸心里顿时微微一松。
    ……
    ……
    “大师兄啊,刚才那个……方家老二,究竟对你说了啥?”
    而在此时的道殿之外,云霄也正好奇的凑到了那老道人身边,小声问道。
    老道人不答,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谁让你回来的?”
    云霄眼睛瞪大了,道:“你没看到我是被人拎进来的?还要问?”
    老道人板着脸,道:“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还敢回来?”
    云霄道:“我都被逐出去了三回了,回回被叫了回来,这次主动回来……也不算啥吧?”
    老道人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这一次做好准备留在这里陪师尊了?”
    云霄哆嗦了一下,讪笑道:“外面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哼!”
    老道人不再搭理他,自顾自闭上了眼睛。
    云霄心里便像是生出了几只老鼠,挠得心肝痒,忍了半晌,终于又忍不住向着老道人凑了过来,厚着脸皮道:“师兄,我还是有些好奇,那方二公子怎么一句话说服了你的?”
    “也没什么!”
    老道人淡淡道:“他说自己心向道门,以后说不定会成为我的师弟!”
    云霄闻言都愣了:“就这?”
    老道人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会是什么?”
    云霄顿时不敢再问了,知道这老道人一直对自己这个师弟有怨言。
    而老道人也不再搭理他,看了一眼已经将木门关了起来的小小道殿,他低低叹了一声,闭起双目,只是在眼中最后一丝视线收了回来时,却下意识的向松树下的道宗尸首看了一眼,心间想起了方寸说的那一句话,不由得心绪有些起伏,暗自想着:“难道师尊真如他所言?”
    “以他的年纪与见识,定然看不出这等玄机!”
    “所以,这些话是他的兄长活着时告诉了他的?”
    “当年隐、净二宗,皆将他的兄长当作是赢得这场辩机的关键,纷纷出手争夺,只可惜那方尺总难断了红尘,终还是入了朝歌,最后丧命于夜原,但既然他的弟弟,能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便说明这方尺曾经在隐、净二宗辩机之事上还是用过心思,那这方家老二……”
    “……”
    “……”
    “吱呀”一声,随着那破旧的殿门关上,殿内便显得黯淡了下来。
    只是那看起来破旧而松驰,似乎一脚便可以踹垮的木门,轻轻关上之后,便似乎一下子隔绝了整个世界,方寸甚至有一种与世隔绝之意,像来到了一个完全封印的空间。
    他心间微微醒悟,隐宗圣地,果然名不虚传。
    只此一扇木门,怕是比自己撑起那把功德伞来,用处都要大。
    “这三天时间,我故意没有催那云家小子,便是为了给你留足参悟《大道经》的时间,对于《大道经》参悟得越深,我传你这一句《天地经》时,用处便越大,如今我们已经进了斩尸观,呆在这里的时间也不能太久,否则就算天机不泄,也会被人生出一些猜疑……”
    女神王凝神,目光看着方寸的眼睛,道:“现在,你准备好了?”
    方寸颌首,道:“准备好了!”
    常理而言,只学了三天《大道经》,便说自己准备好了,多少有些骇人听闻。
    而女神王也并没有怀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世间炼气士千千万万,七经万法,精妙玄深,但并不是人人皆懂修行!”
    “便如散修邪修,难解宝身之法,精怪山鬼,不懂神通大道,宗门弟子,不知丹有真虚,而修了《大道经》之人,同样也有许多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宝、神、仙三境,看似不过修行之路的高下之别,然其间相差,却不啻天堑,如今,我要告诉你的,便是禁言!”
    她缓缓的说着,脸上少有的认真。
    声音都下意识的低了下来,幽幽的,几尽消失。
    然后,一道神识,悄无声息的钻进了方寸的心底:“世人修为,大半皆是假的!”
    “修行的重点不在修了什么,而在未修什么……”
    “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其实是个笑话!”
    “……”
    “……”
    随着南凰神王的话,轻轻响在了方寸心底,方寸直觉头发都要炸将起来。
    他猛得转身,看向了南凰神王,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而南凰神王却是坦然看着他,然后轻轻点头。
    “假的?”
    仅是因为这句话,方寸便险些跳了起来。
    因为他实在是被这句话里的内容给吓到了,对修行的认知险些崩毁。
    而且,也正是因为南凰神王的这一句话,他忽然就明白了很多,难怪这位女神王在告诉自己这句话时,需要先找一个可以蒙蔽天机,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地方,难怪哪怕来到了这已经非常稳妥的道殿之中,她都只用神识传音告诉自己,而不敢直接将其说出口来。
    这干系实在太大!
    但也同样的,就在听说了这句话时,方寸忽然就明白了一些事。
    自己的结丹之路,推开第五扇门的关窍。
    同样想到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一开始他便想过,以兄长的聪慧,极有可能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推开第五扇门的关窍,就像自己一开始修行,他便给了自己天道功德谱,自己快要筑基时,便着人将《无相宝身经》送到了自己面前,而在自己想办法破境凝光时,便也在神境门槛留了三魔七神印一般。
    第五扇门,他同样留了关窍。
    那便是眼前这位名声极差,杀性极重,甚至在传闻之中和他有仇的南凰神王。
    这位女神王,确实是世间惟一一个肯将这句关窍告诉自己的人。
    是不是兄长也早就料到了她会告诉自己?
    ……
    ……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只是炼气士的痴心……”
    “愈是修为高深,便愈是离着以身合道更近了一步……”
    “难怪修行五品,品阶愈高,路愈是艰难,但前途却也愈发光明……”
    “炼气之人,皆修体内大脉,然五品二十五脉,四品三十六脉,三品七十二脉……从五品至一品,皆有残缺,正因为有这残缺,所以便需借来天意,补全道身,修炼脉数越少,借来的天意便也越多,修行之路愈是简单,但也同样的,便距离真正的自在越来越远……”
    “所以……”
    “《天地经》内才直言,修行路上,皆为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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