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靳时加班到十二点。
    房间里照旧来了个小台灯,往远处看黑黢黢一片,窗帘被风吹得来回浮动,天花板的阴影便一直变换形状。
    倒的确是个拍恐怖片的氛围。
    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觉得自己有朝一日可能会得颈椎病,为了放松身体便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结果被沙发上直直坐着的黑影吓了一跳。
    “……”靳时缓缓心跳,“瞿宁?”
    瞿宁紧紧缩成一团,也被吓到。她听见声音,嘴一扁,愁眉苦脸地托腮:“我当初真应该听你的话。”
    靳时站在门口,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架势:“果然是睡不着了?”
    “睡是睡着了,但是,做噩梦了。”瞿宁简直想一掌拍死自己,她急忙解释,“就是,我明明是不怕的,我连弹幕都没开,看完觉得无事发生。但是晚上我一闭上眼……”
    “各种丧尸朝你奔来?”
    瞿宁疯狂点头:“对对对!这还不算,还有特写你知道吗,就是跟电影里的那种让人吱哇乱叫的特写一样,直接扑在我脸上……我就吓醒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听着很委屈。
    靳时还能怎么办,他看了一眼房间,听出了她话外的意思:“所以你今天是绝对不打算一个人睡了?”
    “不,我不打算睡觉了。”瞿宁一本正经地拍着胸脯,“通宵使我快乐。”
    靳时见她一脸信誓旦旦,掂量了一下她这句话的可行性,侧过身子给她让个空隙,一脸的无可奈何:“你进来吧,通宵不会使你快乐,只会让你掉头发。”
    “无所谓啦,我也不剩几根毛了。”
    瞿宁扒拉几下头发,嘴上这么说,脚下却毫不犹豫地进了他的房间:“你加班了?身上衣服都没脱。”
    “嗯。”长时间接触电子产品让他脑子有点混沌,他摸着脖子晃了晃头,慢吞吞的,“没注意时间。”
    主卧是张双人床,瞿宁站在旁边,不太确定地指指:“私人物品,我可以睡吗,不然我帮你洗床单吧。”
    “不用。”人都睡过在还在意什么床单,靳时关了电脑,“我先去洗漱,你躺下就行。”
    他回来的时候瞿宁已经拉开被子坐在床上了,他打了一个哈欠,伸手关了台灯,房间便只剩下清泠泠的夜色。
    瞿宁瑟缩一下,看见旁边半张床塌进去一块,有点害怕的:“我不敢闭眼。”
    “今天晚上七点多,我好像听见有个人对我说过胆子很大。”靳时拿过在床边迭好的睡衣,回头看她,“才几部丧尸片,就怕成这样了?”
    即使是在黑夜里,瞿宁也能分辨出皮肤和衣服的色差,她见靳时脱了衣服,上身赤裸的荷尔蒙闯进她眼帘,让她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啊。”好半天她才回神,觉得脸上莫名烧,“一码归一码,我看恐怖片时很少害怕,不过看过后就不一定了。小时候我跟爸妈看《孤儿》,晚上真的是一个噩梦接一个,最后半夜去我爸妈房间把我爸爸踹走,被我妈妈抱着才睡着。”
    “……你爸实惨。”
    靳时掀开被子:“所以我也需要抱着你睡吗?”
    “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瞿宁往旁边缩了缩,深深吐出一口气,“要不你给我讲睡前童话吧,说不定我能梦到公主和王子呢。”
    靳时陪着她闲谈,听她突然的兴致勃勃,花了一秒左右思考她上句话“不是小孩子”的可信度,随口道:“有一位美丽的公主被坏人盯上,历经坎坷后被真命王子吻醒,于是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瞿宁跟着他一起躺下,一脸怀疑人生,“这是睡前故事?”
    “不是吗?”靳时捏了捏鼻梁,还没从长时间的激光中缓过神来,“百分之七十的童话故事都是这个套路,我只是简化细节罢了。”
    “喂,你这不叫简化,你这叫提炼中心句吧。”瞿宁毫不留情吐槽,朝他偏过身,“你是觉得你一句话的影响力抵得上几个小时的电影吗?”
    “那好吧。”靳时努力地想了想,声音轻缓,像缓缓流淌的星河,“公主嫁给了王子,王子继位成了国王,公主便是王国里唯一的王后。”
    “可她发现她过得并不快乐,一个吻就能产生的爱情并不足以支撑她漫长的余生,相反,生活的琐碎才最消磨人。公主发现国王在意他的国家,他的子民,他的孩子,她在他的心里只占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
    “他不关心她,她跟他也无话可聊,他们的思想横戈了一条深渊,谁也迈不过去。”
    “终于有一天,公主受不了了,她在一个深夜里离开了困住她的地方。”
    她一直走,途径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国家的王后,他们对她说,你不能出来,你要回到国王的身边,你还要帮他管理这个国家。公主说待在国王身边她一点都不开心,但没人听她说的话。
    公主想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没人在意她,就没人管束她。
    她走了很久,远离了这个国家,太阳和月亮在她身边一次次轮转,遥远的路程让她脚下起泡,但她感觉不到累,她只为自己能逃离而欢欣雀跃。
    有一天,大约是黄昏吧,她来到一个很大很大的花园,夕阳的余晕挥洒在她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上,她看到一个花匠弯着腰浇花。
    “要进来坐坐吗?”花匠看见公主沾满泥土的裙子,“您看起来很累。”
    公主于是住了下来。
    花匠带她去看花园里的花,她发现这里有一个她不曾涉及的世界,曾经被她当做点缀的花朵在花匠的手里,仿佛生出一个个她看不见的灵魂。
    花匠带她走过流经花园的河流,她发现这里的河流分外明澈清亮,她能从其中看见自己终于有了笑意的倒影。
    花匠的家里有很多新奇玩意,跟他的人一样。他有见识,也很博学,能说出奇妙的故事,多得好像永远都讲不完似的。
    公主喜欢跟在他身后听他讲故事,她陪他浇花施肥,看埋在土里的种子从根茎长成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直到有一天公主起床,看见窗外的花彻底团簇盛开,她才意识到,她并不是喜欢听故事,她是喜欢讲故事的人。
    瞿宁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靳时淡淡的:“如果你是要听童话故事,那这个故事已经讲完了。”
    此时已经凌晨,他加班很累,说话便没什么精气神。瞿宁听他又打了一个哈欠,虽知道这故事并没有结尾,但还是很配合地“唔”了下:“那行吧,我就指望自己能梦到公主和花匠,不要再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丧尸了。”
    她朝靳时靠靠,试图增加些安全感。
    “希望今晚是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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