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影这反应突然转变得实在有些快,魏清都不明白她的思路到底是怎么转了向,却也顾不及多虑,便已追了出去,抢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到底什么事一定要劳动他老人家?”
    璃影眉头一蹙,“这件事很急,而且很关键,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去轻易牵引前辈的伤心事,但这件事恐怕只有他一人知道。”
    她话说到这,魏清一时半会儿也实在寻不出追问之语,也就在他出神琢磨这当,璃影便已挣开了他的抓缚,快步朝矮瀑旁的那间草庐而去。
    “师妹!”
    此时,废尽了修为只愿做一个“平凡”的教书先生的蜀山掌门的确正在给座下六个年轻弟子讲学——这六个孩子也是蜀山一战后唯一幸存的弟子。
    “循气因脉、摒杂除念,默念心诀时切不可分神……”掌门的话至此忽而停顿,屋里却仍是平平静静的,只有少云最警觉的先察觉了异常,睁开眼来,回头一看,却是昨天来拜访蜀山掌门的其中一位姑娘定立在门前。
    蜀山掌门沉然叹了口气,“今日暂且到此,你们先回去自己练吧。”
    余下五个弟子也纷纷惑然的睁开眼来,也都回头瞧见了璃影,心中稍有忐忑,却也不敢多问什么,便都依从的乖乖出了草庐。
    直到屋里与此无关的弟子们全都出了门,璃影才抬腿迈进门槛,却也只踏了这么一步便定在门前,拱手礼道:“巽天宫璃影,特来拜访。”
    ——
    入得毒瘴林中,周遭空气陡然冷冽了不少,隐隐约约的,似还藏匿着几分蠢蠢欲动的杀气。
    照魏清的描述来说,这林子应该是天然剧毒之物的养缸,却不知为何,这里头反倒静的连点风声也没有,原本瘴雾外四处充响着的虫鸣声到了这里也都了然无声,似乎也毫无生气可言。
    此林之毒光眼测便已非同凡响,相当之不可小觑,所以易尘追为了保险起见,不但服了魏清赠予的药丸,还蕴了灵势护住自己和璃月,勉强算是“百毒不侵”。
    林中的毒雾的确比易尘追在外头料想的还要浓厚得多,原本以为怎么说也还能透见点阳光,这料这雾生生长的比幕布都厚实,愣是半点阳光都透不下来。
    林里空有一片漆黑,眼前又是迷雾重叠,只偶尔能见追尸骨而窜的磷火隐有光泽。
    ……还真是片幽森的鬼林子……
    易尘追左手牵着璃月,右手则端着那个灵盘确定方位——灵盘长得就跟罗盘差不多,平时不光可以测灵定向,就算光拿它来指方向也比一般凡物好用。
    这玩意儿稳定性很强,通常不会受外在灵势干扰。
    绝生崖在毒瘴林西南面,纵穿应该不出三里的距离。
    这林子诡秘得紧,虽然似乎是排除了毒物的干扰,但气氛却比外头更不妙。
    璃月突然轻轻扯住了易尘追,示意他止步。
    易尘追也应之停步,抬眼四下张望,却见的仍是一片毫无异常的黑暗迷雾。
    “怎么了?”
    “嘘……”
    璃月的眸子突然沉得冷杀若霜刀,不动声色的四下打量的模样果真像是一个老辣的杀手,便在这一瞬间,她身上的稚嫩之色荡然无存。
    易尘追大概也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的模样,便略有惊异,突然间,他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然而璃月对周围的反应也的确是相当灵敏,她才拽着易尘追定站了片刻,便听林叶丛草间果真窜起了“悉悉簌簌”的乱声轻响。
    易尘追下意识将璃月拽去身后,唤灵收了灵盘,虽还没直接拔剑,却也已架起了攻势,身上似绷了一根紧弦,如箭满张在弓。
    那杂响细细密密的由远淌近,像是千蚁大军噬草而近,杀意便乘此势而起,须臾一瞬,一道黑影自草间腾起,在一片幽暗迷蒙中仍能飞成一抹格外出挑的漆黑氤氲。
    势起须臾,剑出一瞬,然而就是这前后无隙的眨眼间,易尘追的功头也还是被人给截胡了……
    忽有一裂锐刃破空之声飞来,伴了长剑磨鞘之音一路,却更先一步击中了那团蹿天猴似的黑影。
    “吱呀”一声磨耳乍鸣之后,那到底辨不清形貌的黑影“咻”的一声又飞进了草间,“悉悉簌簌”一路远去,周遭又恢复了绝对的静谧。
    易尘追的长剑还有个剑锋羞怯的掩在鞘里,他便这么抬着手,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个早就糊成了一团的方向,对于自己的猎物被人截半程放跑了这事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什么也不准备就拿着个灵盘便敢闯毒林子,真当自己命比金坚?”
    这犀利得一如既往的话语立马就挑炸了易尘追全身血液,“锵”的一声长剑入鞘,易尘追本人也惊了一跳回过身来,也才大概瞅见了雾中的模糊形影便已脱口而出:“鬼曳?!”
    鬼曳一如往常高贵冷艳的站在那,见了易尘追这大惊小怪的模样还淡淡嫌了一眼,撇开眼去,“激动什么?又没谁在你面前诈尸。”
    易尘追被他当头一盆凉水给泼回了些许平静,便问:“这些日子你去哪了?还有,你怎么会在这?”
    不知这些时日里有没有谁招惹过这个素来高贵冷艳又矜持的少年,鬼曳听了易尘追这一连的两问,似乎也不怎么顺气,便抱着手,从他边上擦过,“怎么?只许你进来?”
    “你消失了好些日子,我还以为你是疗伤去了呢。”璃月平日里总温甜怜软的小嘴今日不知是淬了谁家的火,居然锋利的匪夷所思。
    鬼曳的底线耐受能力向来不强,即使对方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
    “你——”鬼曳恼羞成怒似的横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在危急关头拎回了自己一如既往的风度,冷漠道:“我没什么伤需要疗,只是追踪线索没跟你们说而已。”
    “追踪什么线索?”
    “……”鬼曳深感自己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又被狠狠的撩拨了一把,顿时哑火暗冒,但要是发脾气的话又实在有损风度,于是好忍歹忍的,鬼曳到底还是压下了那一头呼之欲出的火气,故作不屑道:“他能找到我的破绽,我自然也能抓住他的端倪。”
    他这么一说,易尘追便明白了过来,却才想开口点破窗户纸,耳畔便又想起了那“悉悉簌簌”的声响。
    这次却是从四面八方齐声涌来,碎沙筛豆的声音瞬间斥满了整片林子,杀意如巨浪滔来。
    迷雾模糊间,只见方才还傲然挺立的草影转眼便被黑影压倒无形。
    “这些是什么?”
    “蛊。”
    ——
    “与你同来的那个少年体内蕴有一股特殊的灵势,不似善力,可方便告知,那股灵力是从何而来的?”
    “那就是鬼星之力,但具体从何而来我也不得而知。”
    “那个少年……”老掌门原本问语一挂唇齿,却还是临在出口之前收住了,收住便没再继续下去。
    “晚辈此番冒昧来访是有一件要事须得确认。”
    “你说的可是赵申那件事?”
    “正是,赵申是易尘追昔年养父,却听说,他还有一个孪生兄弟曾为蜀山弟子。”
    这个问题似乎有几分禁忌的分量,以至于老掌门原本都做好了回答的准备,却还是在临将开口时顿了半天,搜肠刮肚的,总难寻出一个合适的开头。
    良久,璃影终究还是再度开口追问了:“可确有此事?”
    这次的决心大概也终于下足了,老掌门终于沉重的点了点头,“是,赵申确实有一个孪生兄弟,四十二年前也是我亲手带回去的……”
    “那赵申之死……”
    这回,老掌门却摇了摇头,“赵申如何而死我确实不知,但那个与他同胞的少年……确实与众不同。”
    “因为是孪生子?”
    老掌门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孪生子不一定都具有灵蕴,平凡者更占据了绝大多数,但赵氏的兄弟俩却截然不同——按道理来说,这一对孪生子是罕见的蕴灵之胎,灵势浑然天成,但奇怪的是,所有的灵蕴都只集中在其中一个孩子身上,而另一个则几乎没有可运之成势的灵力。”
    “那个没有灵力的便是赵申?”
    老掌门点头,紧而又接一叹,“鬼星与仙门之事你当了解吧?”
    “略知一二。”
    掌门凝眉沉思了片刻,“也差不多了……”莫名其妙的自言了这么一句,老者再开口,便是一腔恳求之意:“姑娘,今日我告知你的事你可否暂时对那个少年保密?”
    “为什么?”
    “唉,因为这件事,实在难以简单的是非之论来定,而那个少年,他体内的鬼星之魂原本就在这场乱事的漩涡之中,可他却还保持着纯净之心,如此,实属不易,毕竟我昔年接触的那些……”终言却被一番剜痛的摇头所替。
    “难道这世上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人也被鬼星……”
    老掌门略微摆了摆手,“这些事都是我们老一辈、以及这两百年来仙门旧人的过错,我们为了组织凤凰的浴火重生,不惜触逆道义将其魂魄四分五裂,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有些事一旦开始了便很难停下,往后的这些日子里,仙门——我们七家仙门一直奉着一条铁律保守这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历代掌门可知,而知道了秘密的人都必须、担负起这个鲜血淋漓,又违逆了天道人伦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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