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意思是要把远回……”
    君寒点了点头,“毕竟那个孩子的躯体已经被炼化过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火化最保险。”
    如此,岂不也如了陛下那任性的“挫骨扬灰”之愿……
    “如此,远落和远岐会同意吗?”
    “他们必须得理解。虽然这件事原本就是他们本不该经的横祸,但既然发生了,也只有接受,同时尽量避免因由此事再横生枝节。”
    这番话让司徒诚听了很痛心,却也不得不佩服元帅淡泊生死的强硬心境。
    “唉……可惜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挽回那个少年。”
    司徒诚此话也道出了易尘追心底的惋痛。
    不过这种无用的悲惋之心,君寒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抛弃了,虽然也觉得那三个罕见的孪生子少了一个确实挺可惜的,但这个结果其实也并不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君寒和易尘追在宫城外与司徒诚拜别后便各自回家干活清静去了。
    尚书大人的马车扬长而去,元帅父子却一如既往的徒步回府,拣的仍旧是僻静的小巷子,视线很清静。
    “义父,陛下让我担任此职似乎很勉强啊……”易尘追面色有些为难,貌似又开始担忧自己的能力够不够担职了。
    君寒却不以为然的浅薄一笑,“他只是想把你留在宫城当护卫而已。”
    “……”易尘追愕了一下,“为什么?”
    “可能因为你之前救过他一命吧。”
    若是如此的话,元帅大人不也救了整个朝廷一把吗……
    “你安心担职即可,事实上这件事也的确只有你是最适合的。”
    易尘追似乎从他义父这话里听出了点肯定的意味,便藏着欣喜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觉得你是我教出来的很可靠。”
    “……”易尘追心里小小的凉了一下,“可义父从来也没怎么教过我啊……”他这话隐隐有些抱怨的意味。
    君寒眉梢轻然一条,诡异的瞥了他一眼,“我这么多年白养你了?”
    “不是不是,只是我多半是凌叔他们教的嘛,实际也没学到义父多少东西。”
    “关键不是学着别人怎么做,而是走出自己的路。”君寒顺手往他后脑拍了一下,“你不用想太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谁都有犯错的资格,只是犯错之后记得累积经验,不要撞了南墙都还不明所以。”
    易尘追揉了揉被他义父拍疼的后脑,乖乖记下了这句训导。
    然而易尘追也真正品出了一点真正要独挑大梁的意味了,从现在起,他就该从他义父的羽翼庇护下脱离独飞了。
    这恐怕也是君寒头一次真正体会到时光飞逝的无情,好些都还没怎么回过神,这个当年居心叵测捡回来的小崽子就已经成长为一个完整的灵魂了。
    以前小小的易尘追在君寒眼里似乎只是一个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或是可能略微带着点不舍的工具,只是个东西,却不是个生命,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如今君寒再看这个少年时,看到的不再是一件东西,而真真切切的是一副有血有肉、有选择的灵魂。
    大概他的心也并没有他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冷硬,多年的残酷打磨下来,也还留存着生命该有的温度,只是冷伐的情况太多,他自己不小心忽略了而已。
    其实这样才是合理的,谁让灵魂才是生命真正重要的东西,如果一个生灵当真没有心的话,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父子俩并肩迈进帅府大门,然后又习惯性的一起进了元帅大人的书房。
    “我过几天就回沧海阁把玄冰棺的事解决了,我不在时帅府便由你做主,反正别捅什么篓子就行。”
    “是。”
    君寒习惯成自然的往书案前一坐,顺手便从桌上随便抓了一卷来瞧,却不知是手气太好还是运气齐天,居然一把就中了大奖,正好逮了赵申的那一份。
    “……”元帅大人执卷的爪子一僵,一时难择进退。
    易尘追的小眼神却好巧不巧的也落在这卷上,露出了点诡异的疑惑之色。
    君寒到底还是绷着多年练就的不动声色硬着头皮把这祸精卷材拿了过来,随便扫了两眼便放在桌上,似乎意图从边上再刨个掩护过来。
    看来还是该定期整理一下书桌……
    “义父……”
    “嗯?”君寒故作忙得没空的在桌上一堆杂卷里翻翻找找,就是刨了半天也没刨出个什么玩意儿。
    “这个,其实我早就想问了……”
    “哦。”元帅相当不走心的应了一声,冷冷的,很不想搭理。
    但易尘追还是硬着头皮问出来了:“义父为什么要调查我以前的养父?”
    元帅大人手头动作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然后又不动声色的抽了一卷过来压在眼前的桌面上,掩护的恰到好处,还真没让易尘追看出破绽来。
    “也没什么,只是……随便查一下。”
    ……答的什么鬼!
    君寒也实在觉得这回答的毛病忒大,便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抢在易尘追开口前补充翻供道:“只是觉得你继父一家灭门的事有点蹊跷,正好那会儿又处在一段特殊时期,所以派人去查一下。”
    “哦……”易尘追瞟了被压着的卷角一眼,“那有什么异常吗?”
    “……”君寒依然故作繁忙的阅着桌上的卷,顺口答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异常……”
    却才这么答罢,君寒又突然茅塞顿开似的想到了什么——
    赵申陨身的地点与宫云归自刎的绝生崖相邻,这两个地方确实碰的有些巧……
    而更巧的是,这次被那玩意儿挑中了皮囊的还正好就是宫云归。
    君寒不动声色的转了一遭思绪,心想:反正这事都已经被撞破,而且这小崽子都问出来了,不妨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将这事搁到明面上讨论算了。
    于是元帅大人淡淡的将还没乱看几眼杂卷搁去一边,又将赵申的这一堆亮了出来,闲侃似的问道:“关于你继父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其实还真不记得多少了……
    “没多少,原本我也就只在那里带了一年不到,而他又时常在外行商,见都没见过几次。”
    “那你母亲呢?”
    “母亲虽然一直待在一起,但……”他疑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辞。
    虽然那个人一直待他很温柔,但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这位“母亲”有些生疏……
    易尘追实在不知该怎么向他义父解释这种感觉,便只好老老实实的将那个经常闯入他梦境的实事讲了一遍,最后才道:“其实我一直感觉,那个带着我在大雪里走的人才更像是我母亲……”
    君寒心下咯噔一落,旋即便开始暗暗在心里估算时间。
    据易尘追描述,那场大雪不比黎州的弱,南方很少会下这样的大雪,而在君寒的记忆里,似乎也只见过两场这样的大雪。
    第一场是在怜音生下璃影的那一年,他正好也东瑜城,还特地让舒凌带了他元帅大人顾念旧情的“心意”上山去刺激宫云归,礼品的丰厚程度基本相当于提亲彩礼的规格。
    这种损事,君寒驱不动百里云,便丧心病狂的拿舒凌上山亮相,而他本人则溜达在不远处,等着舒凌把夫人不收礼的消息带回来然后亲自上山砸场子——结果舒凌这个二百五居然直接把元帅的意图给透露了,然后怜音只手下了君寒让舒凌带去的一个给她调理身子的荷包。
    第二次,却是在伐仙战事前一年,也就是崆峒山出事之前——
    伐仙之战持续了五年,如果易尘追实在伐仙战事前一年去到赵家的话……
    君寒沉沉淀入了自己的思虑之中。
    这两场雪不论哪一场都和易尘追的年份不搭调。
    “你确定当时是在南方?”
    易尘追笃定的点了点头,道:“临水镇外有一条临源河,在储临口那一段有一处弯道很特殊,那一年虽然被封冻住了,而且也只是模糊一眼,但我记的很清……”
    因为他“母亲”就是在那一段投水自尽的。
    临源河是储江的支流,而储临口便是河道分流之处。
    易尘追虽然丢了不少往昔记忆,但关于储临口的两段记忆却是尤其的印象深刻,大概是不管过多久都不会遗忘的。
    “那关于赵氏灭门一事,你还记得多少?”
    易尘追沉思了片刻,才刨清楚这一段记忆,道:“我只记得当时火很大,我母亲带着我拼命逃出了火海,至于原因或是凶手,我都不清楚……”
    “你母亲也逃出了火海?”
    易尘追点了点头,“她带我逃到储临口后,就投水自尽了。”
    这个回答却令君寒有些始料未及,便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这回易尘追只能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逃出来了却还要自尽……”
    “那她临终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她让我往东走,走的越远越好。”
    “有人追杀你吗?”
    “好像没有,只是在东瑜城附近被妖狼追过一次,然后就被义父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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