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君寒眉头略略一蹙,“什么时候看的?”
    君寒稍有严肃时,语气会很冰冷,虽然不带怒意,但却很慑人心魂。
    鬼曳又沉默了片刻,方才老实道:“就是,检查骸骨那次,公子来找我,我本想看看公子在西境的记忆找点线索,可……”
    君寒沉眉未言,鬼曳稍稍抬起脸来,“他的记忆很奇怪。”
    他如此说,君寒也落眼去瞧琉璃珠里蕴藏翻转的血色火焰,如此,即使鬼曳不说他也揣测到了一二。
    “公子丢失了六岁之前的记忆,但这里面,有一些片段却不是成为师父义子之后的经历。”
    “你的意思是,你找到了他丢失的那部分记忆?”
    “很模糊……”鬼曳将镜珠搁在桌上,掌心虚拂珠面,将里面混杂不堪红絮理成一幕幕足以瞧出景象的画面,最终定在那个挂着血泪的黑衣人身上。
    那张脸在珠里模糊到无法分辨相貌,但君寒还是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本能的怔了一下。
    君寒极快的收回了那仅一瞬的怔愕,平静道:“这个人是谁?”
    “应该就是将鬼星炼入公子灵魂的人。”
    君寒心尖一紧,“你确定他体内的鬼星之魂是有人故意炼入的?”
    “我问过影落了……”鬼曳略略垂着眸,似乎有点胆怯——没在第一时间把这些记忆交到君寒手上。
    “他终于搭理你了?”
    “……”好端端的突然又被撕了伤疤,鬼曳有点难受,却还是定回了神,“其实,那天公子来找我就是代影落向我问好,所以,我就借公子的记忆找到了他……”他话越说越虚,没敢抬脸,却已经感受到了来自他师父的森寒眼刀。
    然而君寒其实半点怒色也没有,听了他这话,反倒平稳了先前的惊愕,落得一面平静无澜。
    “你还挺机灵的。”
    ……夸的比骂还恐怖……
    “然后呢?”
    “然后我就向他询问了公子的情况。”
    “他怎么说?”
    “他说,公子的灵魂和鬼星残魂融合的毫无罅隙。此事乃是有人故意为之——故意削去了公子的部分灵魂,再以鬼星残魂替之炼入。”
    君寒静静听罢,原本已经有所准备的心里还是“咯噔”一落,连着交握的两手也猛地紧了一下。
    其实这个可能君寒原本也不是没想过,但在听到“肯定”时还是没忍住惊愕了一下。
    “师父?”鬼曳见他出神,便轻轻唤了一声。
    君寒回过神,顺口便问:“还有呢?”
    “……暂时只有这些。”
    君寒又沉默了,像是又出神了。
    这次鬼曳没再吭声。
    “撕裂灵魂,通常需要什么条件?”
    这个问题却是白问——只要是灵魂都能撕裂。
    “若是生灵,则须先将魂魄分离,若是亡灵,直接上手即可……”然而鬼曳还真乖乖的答了。
    “被撕裂的灵魂记忆如何?会留有撕裂时的痛苦记忆吗?”
    “被分裂出去的灵魂会带走一部分记忆,撕裂时的痛苦……关键要看施术人事后是否会对其进行消印处理——如果不想让灵魂留下痛苦的话,只要顺手将这一部分碎片取走即可。”
    听罢,君寒点了点头,“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鬼曳悄悄抬眼瞥了君寒一眼,只见他师父一脸沉色,琢磨不清心情,便乖乖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鬼曳走后,君寒又将封存在珠里的画面理阅了一遭,仍旧又在那张模糊的脸上停顿了许久。
    珠里的火光很灼目,色泽如血,更将此人原本就模糊至极的面貌曳映得犹如鬼影。
    看罢了镜珠里的倒影,君寒便压下了那团血色的回忆,使原本剔透的琉璃珠重归了原本的清澈。
    继而又拿起了那些有关赵申的资料,百无聊赖似的又细阅了一遍,却莫名其妙的落顿在有关那个琴姬的寥寥数语上。
    此姬原在曲坊时人称“小洛竹”,自小便因家庭贫困被生父卖进了曲坊,是个曲艺不精姿色出众的绣花枕头,原为赵申妾室,却因其贤惠,故在赵家正妻亡故后被扶为正房——似乎并没有说这个小洛竹在赵申之前曾有过夫婿。
    君寒又惴惴思忖了起来——如果赵姬在嫁给赵申之前便已有身孕,而这孩子又与赵申无关的话,她再怎么着也该会聪明点的给孩子扣上“赵氏”的帽子吧,岂会如此坦诚的直接认赵申做继父?
    而如果婚前的孩子是赵申的话,就算是奉子成婚也总比替人接盘来的好听,谁会这么得不偿失的把自己的孩子说成是“继子”?
    就算赵申真是个情深人傻的二百五,即使知道小洛竹怀了旁人的孩子也愿意为之赎身带回家,那这个“不知其源”的孩子应该也会戴着“赵氏之子”的帽子出生,岂会如此“光明正大”的顶着个异姓作为继子活在赵家?
    总不会是小洛竹对某个姓易的家伙用情至深,就算迫不得已委身于赵申也死不肯将孩子归属于赵氏——这个猜测想想就不大着调,毕竟哪个男人会傻到这个地步……
    ……
    思绪突然滑到了某个奇怪的角落,元帅大人的神色也渐渐匪夷所思起来……
    这种事……
    君寒突然懊恼的将手里信卷拍在案上,震得桌上灯烛火光一曳,差点哆嗦灭了。
    元帅大人诡异恼火的扫了这张纸一眼,内心笃定的想道:绝对不会有人傻到这个地步,就算有也跟他没关系。
    反正他从来就没说过那丫头是他闺女!
    君寒的思绪铿锵有力的飘了这么一下,他一品到些许“危险”的意味便立马收住神识,浅尝辄止的将这差点爆火的想法摁灭在心房,继而又捻起信卷,重新琢磨回这事。
    反正赵申这事怎么想都不合理!
    如此不合理,反倒让另一件原本不合理的事变得合理了起来……
    君寒沉住了眉头,又搁下手中信卷,望着橘红烛火,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难道尘追真的是易远光的孩子?
    君寒没见过易远光的眼,便不知尘追的眉目与他有几分相似,但若只是脸型轮廓的话,百里云跟他也有几分相仿,如此,应该也不能断定什么……
    顺着这个方向才想了不过片刻,头疼的毛病便不合时宜的犯了起来,君寒一息浅叹,轻轻揉住眉心。
    如果是易远光的孩子的话……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死了很久,难道又被执着的抓了回来吗?
    君寒鲜少有这样烦闷的时候,即使在最血腥的那些时日里他也不曾这般寻不到方向过。
    永远都在踏上前路,即使泥泞不堪,也并不会失去方向……
    而他现在困惑的也只是,这个“生死不明”的少年到底该怎么处置?
    “义父,你在里面吗?”温润的少年音伴着敲门声一并响起,石破惊天的也把这头素来波澜不惊的老白狼给吓得差点炸毛。
    君寒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心下不禁咆哮——真会挑时候!
    于是元帅大人做贼心虚似的迅速藏起了铺了一桌子的“罪物”。
    “义父?”易尘追又敲了两下。
    君寒慌里慌张的迅速收拾好了整张桌子方才尚且平稳道:“进来吧!”
    易尘追推开门先探了个脑袋进来。
    元帅眼神怪有些不自然的躲闪了一下,突然发现桌子被收的太干净,连打掩护的东西都没有……
    “有什么事吗?”
    “没有。”这少年老实得令人发指。
    “那快去休息吧,明天……”君寒悬崖勒马的止住了话头。
    他原本下意识的想说“明天还要早起去张先生那”,却临时反应过来,张先生已经下葬好些天了……
    君寒尴尬的吞下了那个悲伤的话题,眼神不自禁的扫了易尘追一下,见这少年神色无奇应该没听见方才松了口气。
    “那个……”易尘追扒着门板贼兮兮的笑了一脸温润明媚,“义父有事吗?”
    “……没有。”
    易尘追还磨叽在门边没有进来,好像还有点惴惴不安,也不知在怕啥,“其实,我是想和义父说说话……”这少年的话尾害羞的飘摇去了,却偏偏飘进了门里被君寒听见了。
    意思是,这小子大晚上的不睡觉是要来找他谈心聊天,上演父慈子孝的好戏吗?
    “你还年轻——不适合当爹”——不知为何,寒山寂那句中肯诡异的评价会在这时候飘上君寒脑际,冷不丁的给他砸了一记响钟。
    不适合当爹……
    易尘追见君寒迟迟不答,以为是被拒绝了,便蔫巴道:“那孩儿还是告退吧……”
    “不用。”君寒下意识的叫住了他,然后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易尘追停住了关门的动作。
    君寒不动声色的深深沉下一口气来,站起身,“此处素来用于谈公务,既然你是来找为父谈心的,那我们就换一个地方。”
    易尘追瞬如点了阳光的小花一般,立马又归了明媚颜色,“好!”
    君寒行至门边,拂袖一挥,直接灭了整间书房的灯火,顺手带上门便领着易尘追走出了这冷落清寂的连树都长不活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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