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尘追这口气歇的可够长,待缓过劲儿来便伸着脖子往他那边张望,却见他义父拎了把一看就不好惹的弓往这边走来。
    此弓空握便觉坠手,那弦轻拨便有澈音泛泛,看来果真不是省力的货色。
    旁边的侍卫立见势立马递来了箭,易尘追见此,也识趣的让了地方。
    此弓,的确够沉,不过君寒却依稀感觉到了一点不同于凡弓的特性。
    此弓似乎可以将寄弓的灵势威力放大,且灌注灵力也相对轻松。
    不过这一箭要是蕴灵的话,他这帅府大院还要不要了……
    于是君寒临时收住被弓引出的灵力,空靠“蛮力”张满了弓弦,旋即便将箭放了出去。
    易尘追在一旁瞧得有些发怔,便听那一箭破空呼啸而出,直接射穿了百步之外的箭靶。
    君寒笑着,将弓递还,铁副统首却退了一步,拱手礼道:“器若无人执使便如朽物,沉在库里也不过落灰罢了,若遇有缘之人,纵是器物无灵也会期望自己得以开锋亮刃——无论如何,请元帅收下此弓。”
    “此弓我拉的也并不容易,与缘定之主亦有差距。”
    “若元帅都不算与之十分有缘的话,那它与我便可称是不共戴天了。”
    君寒眉梢轻轻一挑。
    怎么这看起来呆头呆脑的铁副统首貌似还挺能言善辩的?
    “请元帅收下此弓,国中有将良弓便不应被封藏。”
    铁副统首最终还是凭着实诚的能言善辩将此弓留在了帅府,然后他便像是怕君寒反悔似的,立马就告辞跑路了。
    璃影一动不动的坐在檐梁上,那番对话也听了真切。
    原来,这个屠杀了仙门野狼竟也是一国良将么?
    她倚着屋面,仰望了天空片刻,唇角不冷不热的一勾。
    那还真是讽刺啊……
    易尘追远远盯着铁副统首离去的背影,目光仍停在他身后那诡异的“挂件”上久久挪不开。
    “继续。”君寒冷不丁的往他脑门弹了个栗爆,顺手便从地上拔出木剑。
    易尘追意犹未尽的收回眼来,便问:“义父,铁副统首身后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君寒没有回眼去瞧却将答案脱口而出:“断尾。”
    “哈?”
    “那家伙还是头小狼崽的时候就被凡人收养了,某次跟着主人上山砍柴时被毒蛇咬了尾巴,他主人为了救他就斩了他的狼尾。”
    “……”
    君寒回眼瞥了易尘追一脸惊怔,便问:“怎么了。”
    “没怎么……”
    义父的记性似乎也不是特别好,怎么这奇奇怪怪的事情倒记得那么清?
    君寒看这娃娃又是一脸傻笑,正寻思着要不要偷袭时,易尘追却一脸诡异的开口了:“那个……”
    笑得仍是那么呆傻,眼里却似乎藏着那么些狡黠。
    易尘追这个表情莫名给了君寒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嗯,那个……”易尘追稍稍错了些目光,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勺,犹犹豫豫的,似乎还有那么些不好意思。
    君寒沉着脸,木剑杵地,静静等着他磨叽。
    易尘追两眼笑得弯弯,“义父,你不要生气啊,那个……我就是想问一下,义父为什么没有尾巴?”
    “……”君寒手里的木剑差点滑脱手去,却微不可查的被他不动声色的稳了回来。
    枉他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好几十年,今天居然是头一次被问的这么尴尬。
    突然发现,“童言无忌”这四个字居然这么危险!
    君寒几乎是被他儿子这一句给问得噎住了,良久张不开口来答话。
    哪料这小子却来劲儿了似的,眼神随便乱瞟了个方向,便自己小声琢磨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海市里那些妖就算化了人形也总会留点尾巴耳朵什么的……”
    “…………”
    谁说海市里只有幻不好人形的妖!分明是你只看得出这些是妖!
    “我又不是全妖,哪来的尾巴……”君寒琢磨了半天,貌似也只有这一句才能塞住这傻小子的麻烦问题。
    易尘追恍然大悟似的,“这样啊!”
    “……”
    怎么感觉,有点误导他了……
    君寒清了清嗓子,“去把你的灵剑拿来。”
    “啊?接下来要练运灵术吗?”
    君寒两手搭在木剑上,一脸漠然,“那样更耗体力。”
    “……”
    太阴险了……
    直到太阳下山,易尘追举剑的两条胳膊都颤抖了,“当当……”砸在君寒的木剑上,彻底不痛不痒了。
    君寒眉梢轻轻一挑,见这娃娃敲木鱼似的,脑袋都耷拉了,挣扎半天,那不争气的灵力才“叮”的从剑锋迸出一滴来。
    “好了。”君寒甩开木剑顺手拎了易尘追的后领子,“今天就到这吧。”
    易尘追手里也握不住剑了,浑身筋骨一松,整个人便死狗似的被君寒拎出了校场。
    舒凌和徐达仍坐在边缘,嗑了一地瓜子壳,相伴无言的瞧着西边山头藏了半截的夕阳。
    居然真能闲到看他们父子俩无聊的折腾一天……
    舒凌转眼,正好瞥见君寒拎着易尘追走过拐角所余的一片衣角,心中隐隐牵起了一丝喜悦,望着夕阳,莫名勾了一弧微笑。
    老徐扭头大概要同他讲点什么,却冷不丁的见了他这诡异一笑,便觉莫名其妙,“发春了?”
    舒凌不以为然的白了他一眼,却道:“情不由衷、身不由己,到底是血浓于水,还是情比金坚?”
    “……”徐达突然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中暑了,要么就是真的发春了。
    舒凌稍有轻松的叹了口气,轻松罢,却又忧重回,望着远处渐落的夕阳,莫名生了感慨,“什么人的心不是肉做的,就算再轻,也不至于毫无重量……”
    徐达诡异的瞧着夕阳,“真发春了?”
    “……”舒凌大概是突然想起身边坐的是个铁傻的货色,便漫不经心的又白了他一眼,“粗俗……”
    ——
    易尘追今天是真被他义父折腾惨了,全身骨头都跟拆散重装了似的,哪哪都错着筋,抬个胳膊都艰难。
    反观元帅他老人家,就跟刚热了个身似的,精神抖擞,半点不见疲态。
    这大概就是差别吧……
    易尘追今天滚了一身灰,被他义父丢回屋子时下人便已备好了热水供他沐浴。
    他随手拨了个涟漪,一肘支在木桶边缘撑住脑袋,悠悠飘远了思绪。
    毕竟他义父是征伐天下的兵马大元帅,且听舒凌他们讲过,君寒的戎马经历中也有那么几次陷入了绝生死地,也无数次从地狱中爬回……
    其实易尘追对战场从来就没有什么憧憬,即使他并没有在战乱中颠沛流离,但也依稀品得出战争的残酷。
    可不能否认的是,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太平。
    如今君寒所创下的一切也许有一天也会需要他以武力的形式来守护,毕竟不管如今的君寒如何强大,也总有力量颓乏的一天,到了那时,不就得他来挡在君寒身前,就像昔年,君寒从妖狼的獠牙下保护他一样……
    易尘追慢慢落眼瞧住水中波影摇晃的手,不禁黯然——
    可这些在现在想来仍是那么遥远。
    不但是因为他义父仍是整个大黎的顶梁柱不可撼动,更因为,他自己实在也还弱的不像话……
    思绪忽被一阵凉风拂去。
    易尘追惊过神来,即刻反应到那风是屏风另一边的屋门漏进来的。
    一丝不挂时,哪怕只是风吹草动也会惹得易尘追从骨子里感到不安。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惴惴不安的往屏风另一头张望。
    “尘追哥哥……”
    “哇啊!!!”易尘追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脚底一滑,整个人惊慌魂飞的“扑通”一声砸回了水里。
    这丫头!
    易尘追一头散发尽沾了个湿透,俩爪子扒着木桶边缘揪起身来,湿发糊了一脸,水淋淋的露出半个脑袋,阴森道:“你在这干嘛呀……”
    璃月瞧了他一阵,突然抬手拨了他脸上的湿发。
    “……”易尘追恼羞成怒似的,一声嚷起:“你这傻丫头,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男女授受不亲?”她果真歪着脑袋疑了一声。
    “……”易尘追埋下脸来,手上劲力一松,身子悠悠又要滑进水里。
    唉,这丫头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吧……
    “尘追哥哥,”璃月拽住他的腕子。
    易尘追惊而仰脸,却见她淀了满脸幽沉,“你背上为什么有伤?”
    易尘追下意识伸手压住后肩,“伤……”
    那伤年代甚久远,连易尘追自己都快忘了。
    “你背上有刀伤和鞭痕,为什么?”
    “……”易尘追怔住了,突然感到了一阵沉压的杀意。
    却不料屏风另一头的门忽而豁然大开,一股子凉秋的冷风灌进屋里,吹得易尘追浑身一哆嗦,忙躲回水里。
    璃影大摇大摆毫不避讳的绕进屏风,将衣裳往边上架子一搁。
    “喂!这里好歹也是个男人在洗澡,你们俩能不能避着点!”
    璃影秀眉一挑,转眼撇来,正好瞧了易尘追那怀抱着双肩两颊通红的娇羞模样,更加不以为然,“你还嫩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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