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瑜城向来都是水多的,城里穿行了三条河,到了雨季,瓢泼大雨更是下的连绵不绝。
    已经接了三天,都快把城淹了。
    偏偏江湖大会的地点就选在东瑜城外的孤风山上,不远处便是沧海阁所在,欲进山还得先渡河。
    此山亦是沧海阁登顶江湖首尊之处。
    今日午时,雨稍停了片刻,湿气未落,润得空气格外清新,数日不曾露面的太阳终于也剥了浓云掩盖,撒了柔辉,在天边挂了道彩虹。
    彩虹恰好就架在孤风山上。
    君寒在黑甲院的高阁里,正可俯瞰整个沧海阁。
    “阁主,”来者行了礼,便道:“安插在各派的眼线均已受命。”
    君寒微微颔首,“城外的河,水位涨了多少?”
    “一尺。”
    君寒抬眼瞧了天间渐散的云气。
    江湖各位帮主已陆续到达孤风山,距离江湖大会还有两日。
    近两日西南风盛,水汽难凝,雨过即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等我到了山顶会堂,你们就开始行动,准备妥当后便在山下待命。”
    “是。”
    简单吩咐完,君寒便抽身离了阁楼。
    早在君寒训出铁麟军之前,沧海阁便建成了,且一现世便在江湖上掀了轩然大波——
    先是君寒本人独挑了江南五位侠领,接着便是他亲手培养的四个杀手,五天击杀十五位江湖名士,其中还有几位名门公子。
    这腥风掀得惨烈,沧海阁便被数大门派接连讨伐了三个月,至东瑜城北、孤风山,君寒一举将联手的三大门派围逼于此山之巅。
    其中便有当时的江湖首尊——蜀中唐门。
    然后,沧海阁就得到了首尊的位子,唐门之主就此隐退,十年前因病而亡,如今执掌唐门的是他侄子,唐申。
    如今沧海阁有什么动静,闹腾的不光是江湖,就连寻常百姓都爱伸着脖子来凑个热闹。
    尤其今日,唐门的马车从东瑜城中过,城中百姓无不驻足观看。
    未时一刻,君寒左右带了两个随从便简装出了沧海阁,怜音在安阁中瞧着他出去。
    天间艳阳高照,地上的水却尚未凝干,于是天地相映,共衬了一道明媚。
    唐申的马车正好从沧海阁后门驶过,恰有一阵徐风携着雨后芬芳拂上安阁,隐约带了一丝清冽。
    怜音本欲回屋,此风来时稍顿了一步,回眼,却察不见端倪。
    车中并不只载了唐申一人,他身边坐了个家仆打扮的人,脸貌瞧来甚年轻,利眼剑眉,气度半分不似家丁。
    “君寒这次明显就是摆了场鸿门宴,想必入了山就不那么容易出来,江湖门派尚且如此,何况李兄……李兄当真要随我一同入山?”
    被唐申唤作李兄的人名唤李天笑。
    李天笑点了点头,“不论如何,必须走出这一步,否则仙门百家,污耻难雪。”
    唐申摇了摇头,眼中亦蹿起一抹狠色,“众人皆知君寒心狠手辣,却没想到他竟能凶残至这等地步!”厉罢,又叹,“也罢,事到如今,不肯随波逐流,便只有铤而走险一途了。”
    两人谈话间,马车已在河边停稳,下车却见君寒在同岸不远处冲他们笑。
    唐申挂着张不冷不热的漠脸,拱手先向君寒行礼,“君阁主,别来无恙。”
    君寒亦拱手回之,“既然碰巧会面,不妨同船共渡?”他说时,一条渡船正泊岸边。
    唐申心里咯噔一落,却还是稍有平静自如的应了。
    君寒颇有涵养的候那两人先上。
    端的一手好道貌岸然。
    李天笑半垂着头,尽量不想在君寒面前露脸,却还是不慎,脚下绊了一下,恰被君寒托住了胳膊。
    “当心。”
    “多谢……”李天笑强绷着弦收回手来,君寒却尚有几分兴趣的在他身上留了一眼。
    船上,唐申留意了君寒带来的两人——虽然沧海阁的衣裳将全身上下都包的严实,脸上还戴着张黑铁面具,连相貌也无法窥视,但从他们身上的杀气来看,这两人定是君寒亲手培养的那四个杀手其中之二。
    这三人加在一起,着实不好对付。
    君寒渡水的全程都望着水,似乎半点也没有留意他们俩。
    这一程,那两人的心都不约而同的悬在嗓子眼,君寒哪怕只是清个嗓子的动作都能惊得这两人打心眼里蹿起寒意,强镇着神才没跳起来。
    李天笑沉沉压住一口气,似乎平下了心绪。
    渡船泊岸,君寒亦先出了船舱,那两人跟在其后,绝望的发现,接下来的山路他们似乎还得与君寒同乘一辆马车。
    这可实在不妙。
    “请。”
    唐申无可奈何,只得干涩一笑,上了车。
    君寒微微偏头,随行的其中一人便凑上前来。
    “看来要提前了。”他轻浅一言,听语者即会意,“明白。”应着,便要抽身去办事,君寒却一抬手,止了他的动作,“但还不是现在。”
    孤风山常年风涌不止,风过山林呼啸如哨,许早之前,君寒便遣人在这山中铺了一条道,循的还是当年沧海阁围攻江湖各门时在山林间踩出的道。
    君寒淡有兴致的瞧着窗外的山景,道:“此山景盛便在夏时,二位若有兴致,大可在会议结束后留赏几日,沧海阁很乐意接待二位。”
    “多谢阁主盛情,只是在下门中事务繁忙,恐怕只有日后叨扰了。”
    君寒一笑,“想来也是,唐门领辖汉蜀之域,家大业大,事务自然繁多。”
    “怎及阁主权倾天下。”
    君寒淡淡转回眼来,唇边仍挂着一弧笑色,轻浅道:“门主也是时候养几双办事的手了。”
    “阁主说的是……”
    君寒又瞥了他身边的人一眼,对方却极力的回避着他的眼神。
    片刻,君寒淡淡收起目光,又望向窗外,林影层剥之后,终于见了那处孤立山峰之上的会堂。
    车帘被风掀起一隅角缝,让唐申瞥见了车轮滚过的砖地,不禁的,那幽隐潜藏了十余年之久的屈辱攀上心头。
    唐申眼底掠过一丝恨意,君寒淡淡扫过,却余唇角一抹笑意。
    马车停在会堂院门外,即有一位着沧海阁玄黑软甲的武士近前迎这几位下车。
    沧海阁虽然名义上还是个江湖门派,但其中管理、训练之法皆仿的是军中制度,若认真计较的话,沧海阁的实质也算是个军团。
    唐申揣着惴惴不安的心弦进到院里,本以为这里头该是戒备森严,想不到竟没几个武士。
    却是身后院门一闭,院中气涌陡然凛冽,一股强烈的直觉让唐申甚觉背后杀气阵阵,冷飕飕的,似有恶狼窥视。
    他没控制住,回过眼去,君寒却正拱手向他作礼,“距大会还有两日,二位舟车劳顿,还请好生歇息。”
    “有劳阁主……”
    然而越是沉寂,唐申心下便越是难安。
    双方背道而去,等躲过了君寒,唐申便连忙拽着李天笑嚼耳朵道:“此番之局恐不易破,你我不可同时陷入君寒的圈套。你今夜寻机离开,接下来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留唐兄一人在这……”李天笑忧心忡忡的,话尚不及一半,便被唐申示意止言。
    “此处并非只有我一人,我与诸位帮主早已暗中联络,计划也已商量妥,李兄不必担心。倘若我确遭不测的话,也请李兄一定要将我的手信带回门中。”说时,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信函,悄悄塞到李天笑手中,随后便拍着他的手,沉重道:“一定要带到。”
    唐申自知城府不及君寒,唐门的实力也远不足以与沧海阁为敌,于是他早在出门前就在门中安排妥了后事,又写了一封手信以作联络信号,而东瑜城中也早已埋伏了五家派众。
    只是没想到,居然在半途就碰上了君寒。
    君寒心思缜密,唐申也是怕动静被他察觉,这才不得不留个后手。
    李天笑握着信,沉默了片刻,“也请唐兄万勿轻践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未到万不得已之际,切莫孤注一掷。”
    “李兄放心。”
    夏至之夜,虫啼不歇,恰好空中残月辉浅,李天笑更了一身夜行衣,掩身檐梁阴影之中,待寥寥巡队错开,便择了最暗一隅越出院墙,没身林叶之中。
    君寒静坐窗边,原本执着书卷在看,却警敏的察觉了窗外院里一声轻浅的风响,旋即便淡淡挪了一眼瞧向紫魅。
    君寒长眉悠悠一挑,递了个眼色过去,紫魅立马会意,颔首一礼便离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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