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但罗程的事迹依旧为人们津津乐道。
    虽然罗程一直没对任何人讲说细节,但通过古老汉和现场人等描述,人们知道罗程那天肯定经历了特大的凶险。明知危险极大,却仍把群众生命和财产安危放在首位,这样的镇长更了不起了。
    不止群众和外界,镇里同僚也不得不佩服。尽管难免有人暗讽“出风头”、“楞头青”,但扪心自问,若是换成自己未必敢那么做。
    要说感触最深的就数高行东了,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在发洪水之前,由于各种误会和偏见,高行东已经不知不觉把罗程划入小人行列,深觉对方阴沉狠毒。
    可是亲耳听着滔滔洪水奔腾怒吼,亲眼看着破败小院顷刻化为乌有,亲身经历了寻人的茫然无助与悲凉,亲见了罗程涉险归来的从容与淡定,高行东心中便一阵阵刺疼,为自己的“小”而心痛与忏悔。
    哪怕不冲别的,仅从这一件事来看,自己就远不如罗程,无论是预见性、决断力、奉献精神都差着很远。之前自己分明就是小人心度君子腹,而自己还不自知,真是可笑、可怜之极。
    脸红啊,脸烫呀,堂堂四十多岁老党员,自诩吃盐胜过对方吃饭,可到头来……唉,丢人哪!
    知耻而后勇,我不能再自欺欺人,更不能输了最后一点尊严,我要勇于承认失误,勇于向罗程道歉。
    罗程分明是猜到了高行东的心思,根本就不给高行东道歉的机会,每每高行东刚提个头,就被罗程岔开了。可越是这样,高行东就越是自责,越是觉得对不起罗程。
    这天,趁着党政联席会结束,高行东故意等上罗程:“罗镇长,聊聊。”
    罗程微微一笑:“书记,还有事?”
    “交交心。”
    “我们没交心吗?”
    “一定要听我说,否则我就只能在会上当众讲了。”
    注意到高行东态度如此坚决,又见其他同僚即将近前,罗程只好点头应允:“好,去你办公室。”
    看到高、罗二人相伴而行,下属们已经见怪不怪,纷纷上前打着招呼。前几个月太别扭了,这一周多大家心情最是顺畅,工作也极为顺手,究其原因与党政和睦关系重大。
    来在书记室,高行东和罗程一样,也坐到沙发上。
    “罗老弟,老哥要郑重向你道歉,请原谅老哥的……”高行东说着话,又站了起来。
    罗程也赶忙起身:“书记,书记,这怎么行?”
    “你听我说,这个歉我必须道,否则这心里憋的慌,我太……”高行东坚持要鞠躬。
    罗程实在拦不住,也只好躬身回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那天发洪水既有必然因素,也不无偶然,并非一人一事造成。假如在试种准备阶段我能考虑到五十年一遇,假如泄洪渠的角度再偏东二十度,洪水可能就不会冲击古大爷小院,可能就没那么凶险了。”
    高行东摆手弯腰:“快别这么说,你越是严责己宽待人,我这心里就越不是滋味。那天若不是你及时出现,古老汉很可能就葬身水底了,我是绝对难辞其咎的。若是你再有个什么闪失,我可就百罪难赎了。”
    “不不不,书记太的揽责过重了,其实……”话到半截,罗程笑了,“咱俩还是都坐下吧,这么拜来拜去的,简直成拜天地了。”
    高行东先是一愕,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坐,坐。”
    二人重新落座,自是又对道歉一事互相推脱了一通。
    “我心里松快多了。好,不再说致歉的事,那咱们就谈谈工作。”高行东稍稍一停,正色道,“不管怎么说,‘东槐一号’种植都是我一意孤行弄的,才导致这次的危险。不过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我们就该悬崖勒马及时纠正,不能再让这样的危险发生第二次。咱们立即把地块恢复原状,林氏苗木那里我去谈,哪怕就是磕头求人家我也要把这事平了。”
    罗程摆摆手:“不不不,既然项目已经签约,而且苗木也已复活,那我们就该好好经管才是。通过这次洪水呢,的确发现了准备工作的不足,我也列出了一些措施,只是还不太成熟。现在既然书记提到了,那我们就一块议议,还请多多纠正、完善。”
    罗程说到这里,拿过纸笔,一边写划一边讲说起来。
    “嗯,对,好。”高行东听的津津有味,不时频频点头,偶尔也进行一些补充。
    探讨了一个多小时,高、罗二人已经统一意见,方案也更为成型。
    “哈哈,照你这样规划,那么第二块、第三块基地也指日可待呀。”高行东心情大好。
    “叮呤呤”,
    “叮呤呤”,
    两人手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看了眼来电,罗程站起身来:“那书记先这样,我先回去。”
    “好,好。”高行东抬手示意。待到对方离去后,立即按下接听键。
    手机里传来一个男声:“老高,听说了吗?区里已经决定让老焦……”
    听着听着,高行东眉头皱了起来,而且越皱越紧。
    罗程出了书记室,没有接听电话,而是直接奔向自己屋子。
    正如罗程所料,当他回到镇长室时,童宇随后就到了。
    看到对方满脸严肃,罗程直接问:“什么急事?连打好几通电话。”
    童宇坐到对面椅子上,郑重地说:“焦军生身体已经完全复员,区里有意让他回来主持镇府工作。你听说了吗?”
    罗程心中一动,但只是“哦”了一声:“他本来就是镇长,主持工作天经地义。”
    “哪你怎么办?”
    “副镇长呀,任命决定上写着呢,不需要再代行职权了。”
    童宇急道:“可这对你不公呀。镇里现在能有大好局面,那都是源于你的……”
    “笃笃”,敲门声响起,打断了童宇的话。
    罗程坐正身体,说了声“进来”。
    童宇也及时起身,快速坐到沙发上。
    屋门推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罗程不由得一楞:是他吗?
    童宇神情一愕之后,起身打着招呼:“焦镇长,您身体完全康复了?”
    “焦镇长,请坐!”罗程这才反应起来,赶忙绕过桌子,向对方走去。
    冲着童宇点了点头,焦军生径直走向罗程:“罗镇长好!”
    看到这种情形,童宇说了句“二位聊”,转身出了屋子。
    简单客套之后,罗、焦二人都坐到了沙发上。
    罗程再次开口:“焦镇长,正打算下周去家里看您,您就来了,看气色恢复的不错。”
    “你连着去看了我多次,可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会面,今天我来看你理所当然。”焦军生说到这里,话题一转,“罗镇长,区里要安排我回来工作。”
    没想到焦军生今天会来,更没想到说的这么直接。罗程不由一楞,随即才含糊地说:“好,好,很好。”
    “可我不想回来。”焦军生摇摇头,随即又道,“因为有人比我更合适,这个人就是你。”
    这话同样没想到,但罗程这次接的很顺畅:“焦镇长太客气了。油松镇在您的治理下,短短几年工夫就进步神速,我全是在这些基础上做了一点事情。您……”
    焦军生摆手打断:“罗镇长听我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固然前几年我也很努力,也做了一些工作,但与你做的成绩比起来差着好多。”
    “说实在的,在你刚到镇里的时候,我还不太认可,还想瞧瞧你的斤两。可是通过这一年多的工作来看,你要比我强的多,由你主持镇府工作才是对油松镇负责,才是全镇人民最大的福气。”
    “昨天区里征求我的意见时,我已经明确表达这个观点。今天之所以亲自赶来,就是要表明我的心迹,还请罗镇长到时不要推脱。其实自生病以后,我也更看的开了,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健康才是自己的。以我现在的状态,弄个清闲差事,做点力所能及的具体工作才是明智的。”
    罗程马上说:“焦镇长正当壮年,又休息了一年多时间,无论精力、阅历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怎能轻言清闲呢?”
    你一言我一语,罗、焦二人分别表述着各自观点,结果却是谁也没能说服谁。
    就在罗、焦二人交谈之际,高行东也在与人沟通,但已不是先前那个电话,而是他专门打给区里的。
    听完高行东一番讲说,对方说道:“你可要想好了,这是为党工作,绝非儿戏。”
    “想好了,罗程比我更适合镇党委书记。他年轻,有魄力,有冲劲,这是干事业的重要条件。更难得的是,虽然他年纪轻轻,但虑事却极其周全、严密,具备掌控全局的气质。面对生死抉择时,首先想到的是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个人生死却置之度外,这更是好多人不能比的。我曾自我反思,假如我遇到那种情况,会不会如他那么无私呢?但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能给出肯定答案,都是含糊的。”高行东一口气强调了理由。
    沉吟了一会儿,手机里才又传出声音:“罗程还真是个人物,啊,竟然两个人都抢着让贤,看来区里真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高行东心中一动,但又马上说:“他更适合做主帅。”
    “人事工作区里自有统筹,你只管做好自己份内事。”电话里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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