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嗢鹿州城中,已经变成一片庆贺的海洋。虽然只有己方战死士卒的尸首被收敛起来,有些大食兵的尸体还在一些宅院里,很多地方还能看到交战的痕迹,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将士们庆贺。
    他们和李珙一样,压抑的太久了。自从今年二月底正式开战以来,连续不断与大食兵交战六个月,而且目睹无数同袍战死,甚至整支军队几乎换过一茬(最初总兵力三万三千左右,总计战死三万五千),所有士卒几乎都压抑到极致。
    这时他们忽然得知大食军被打退了,他们赢得此战胜利,将士们的压抑能释放出来,他们怎会不进行最彻底的释放,怎能不大肆庆贺?
    “真是热闹。”刘琦也忍不住说了一句。他此时与李珙一道,再加上两个侍卫共四人在城中闲逛。
    进城之后,他很快看到无数庆贺的方式,有人掏出不知怎么藏下的酒,狂饮烂醉,丝毫不在意被将领瞧见;有人跳着家乡舞蹈;有人用刀劈开着大食兵的尸首;有人在墙壁上乱涂乱画;还有人跪在地上痛哭,似乎在悼念战死的同袍。
    “都护,可得命管理酒水的人看好了,”又看了一会儿,刘琦又对李珙说道:“不能让士卒提前拿到酒。若士卒提前拿到酒,我估计到了晚上就没有还醒着的人了。”
    “确实需要看管好。”李珙也赞同地说了一句。每一个手里拿着酒的人都被疯抢,大家都想吃酒,若酒管够一定会吃的烂醉,晚上庆贺的宴饮也开不成了。
    他立刻对一名侍卫吩咐一句。那侍卫领命退下,三人则转过身继续在城中行走。可不知何时,又变成四个人。
    刘琦却不惊讶。为防因保护李珙的人太多使得他被认出身份,始终在身旁保护的只有两人,但还有十几人散落在周围人群中,一旦保护那两人中有一人离开,立刻会有人补上。
    “咱们也一块庆贺吧。”李珙又道。他还从未感受过这种氛围,十分好奇,不由得说道。
    “都护,还是不要贸然参与其中为好。”刘琦却说道。李珙看不出来,他却已经发现虽然所有人都在庆贺,但却只与熟人一块庆贺,还不像宴饮上吃醉酒以后与任何人都能凑在一起庆贺的样子。
    这也正常,因为众人看似在庆贺,其实也在悼念战死的同袍,不时有吃酒的人忽然哭起来,又将酒洒在地上;不时有在墙壁上乱涂的人忽然哭起来,再看他画的,分明是死去的同袍;甚或还有一直跪在地上痛哭的,到底在哭甚也就不问可知了。
    听到刘琦的解释,李珙再看向众将士,看到的就不再是高兴与欢闹,也有痛苦与悲伤。但他更加好奇,想了想又对刘琦说道:“我记得这些人中有你几个熟人?”
    “确实如此。都护,你……”
    “带我去瞧瞧他们。我记得你那几个熟人都没战死,应当不像旁人这样悲伤,我去看看他们如何庆贺,还是也同样半庆贺半哀悼战死同袍。”李珙道。
    “都护,这,恐被他们发现都护的身份。”刘琦道。刘琦的官职是都尉,整个安西地位明确在他之上的只有李珙;丹夫、米特等人又不是傻子,见他对某个人十分恭敬,那一定能猜到是都护。
    “无妨,你的熟人总不会是大食奸细,让他们知晓也无妨。我再命侍卫都跟来围在四周。”
    “都护,咱们这边走。”刘琦觉得李珙这样安排应当出不了纰漏,又和保护他的侍卫用眼神交流几下,同李珙说道。
    “走。”李珙跟着刘琦,向城东南走去。
    ……
    ……
    “雷诺,把你的酒给我。”丹夫追着雷诺说道。
    “我哪里有酒?”雷诺反问。
    “你别想蒙我。”丹夫一边纠缠他一边说道:“我都听说了,你为自己准备了一套处理伤口之物,其中就有酒,而且还是较纯、劲道更大的酒。现下大食兵已经逃了,也用不着酒了,你先给我吃了,等赏赐下来我给你钱,你再在下次打仗前买就是了。”
    “不成!”雷诺见他确实已经知道,只能直白地表示不同意。“现下已是巳时,再有四个时辰就能敞开吃酒了,想吃多少吃多少,干嘛非盯着我这点儿东西。”
    “那不还得等四个时辰?我一刻都等不及了,快给我吃,我回头补给你几倍的钱。”
    “这不是钱的事。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雷诺不断表示不行,丹夫却执意要吃。雷诺无奈,只能从包裹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丹夫。丹夫打开来闻一下,立刻露出陶醉的表情,然后一口吃光。
    吃光后他又看向雷诺,雷诺干脆把包递出让他自己检查。丹夫当然不能翻看同火的包裹,稍微晃荡两下觉得没装液体就递还给雷诺。
    除了雷诺,旁人也不会预备酒消毒;爱吃酒又藏着的早就吃光了,丹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出门找酒去了。
    “你真把酒都给他了?”米特来到雷诺身旁,轻声问道。
    “哪能呢。再有四个时辰就要宴饮,现下吃多了酒晚上哪里还能吃宴席?我藏起来了。”
    “可得藏好。”米特用目光示意了几个,又道:“咱们队里爱吃酒的人太多了,丹夫跟咱们是一火的,他抢了先旁人不好问;可你再让别人知道你有酒来和你要,你也不好不给,又会让丹夫不高兴。”
    “我知道。”雷诺声音更小:“我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这就好。”米特说了一句,迟疑一下又道:“你不和外面的人一样,庆贺一番?”
    雷诺摇头。“外面的人说是庆贺,其实都在悼念战死同袍。可我,战死的那些同袍都还不熟悉,也谈不上有多伤心;至于父母,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虽还放在心里,也仍然伤心,却不会再想起来就十分激动。”只是,他说起父母时双手仍然不由得握紧拳头,心中显然不像说的那样平静。
    “我也是,我对新的同袍都没啥大感情,只对咱们最初那九个人感情深。说起来也稀奇,除了刘三叔在谷口死了,咱们八个没人死,甚至没人受会使人半残废的伤。”米特又想起这件十分神奇的事情。
    “说啥呢,怎么表情这样奇怪?”米特话音刚落,身旁就响起这句话,米特不回头也听出来这是夏传涛的声音,笑道:“说咱们最初那个火只有刘三叔在谷口死了,其他人都还在,十分神奇。”
    “确实神奇。你说咱们那个火是不是真被道祖保佑了?所以人一直不死?”夏传涛道。
    他也是大唐安西军中少有的真心道教的人之一。他在碎叶城时就信,被大食人俘虏、后来狼狈逃到嗢鹿州城后因道祖没保护他家人曾一度不信;可后来随着他一次次在巷战中生还,重又信起来,而且得出家人被大食人杀死的原因:他们不信道教,道祖不保佑他们。
    “那为啥当初不保佑刘三叔?”雷诺却不大信。
    “或许刘三叔死就是道祖保佑咱们的缘故。”夏传涛又道。
    雷诺仍不信,可米特说道:“或许真是如此。哪天咱们约上夏二哥等人,一起去刘三叔墓前拜祭。”
    “确实应当去拜祭。”夏传涛立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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