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时间一晃而过。前日半夜,城中大火渐次熄灭,虽仍有少数地方燃着火苗,绝大多数火焰都已经停熄。
    但不论大食军还是大唐军,都并未立刻派兵入城。他们又等了一日半,一直到第五日清晨天亮以后才派兵进入城中。
    这一日才到寅时正,还得过很长时间才能天亮,并波悉林就醒来而且再也睡不着,遂穿上衣服坐在床边看起经书。但他心里念头繁杂,经书也看不进去,又要出帐篷在营中走走。
    “总督,您再穿上一件外衣吧。”侍卫劝道:“现下晚上天气还冷,您就穿一件外袍恐怕经受不住。”
    “谁说的,我……”并波悉林一边说着,一边掀开门帘就要出去。但随即一股冷风钻进帐篷,也钻进他的怀里,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见此情形,侍卫赶忙给他披上外衣,又在胸前系上扣子。
    “哎,不如年轻时候了。”并波悉林叹道:“我今年才四十岁,身体已经明显比不上年轻时候了。若是在刚刚被易卜拉欣派到呼罗珊组织反抗军的时候,我只穿一件单衣被冷风吹一晚都没事,现在竟然穿着两件外衣被冷风吹一下就打寒颤。哎!”他又叹了口气。
    “总督虽然有些方面比不上年轻时候了,但在更多方面远远胜过年轻时候。”侍卫说道:“您现在拥有渊博的学识、出众的能力不论治理国家或者带兵打仗、以及深邃的智慧,这都是您年轻时候不拥有的。”
    “哈哈!”听到侍卫的话,并波悉林忍不住笑了起来。
    “确实,你们说的这些,我年轻时都没有。但有一样我现在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你们没有说到。”并波悉林又道。
    “请总督告诉我们,是什么?”
    “是实现梦想的权力。”并波悉林说道:“我小时候,就想建立整个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当时的大食国已经很强大了,但始终没有同东方的秦那国交战,无法确定是否比秦那国更强。”
    “等我长大后,终于能够与秦那国交战,确定大食远比秦那国强大,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你们说,这是不是最珍贵的东西?”
    “是!”侍卫们都立刻答应道。
    “哈哈!”并波悉林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这时他的外衣已经穿好,扣子也都紧紧系上。并波悉林又戴上帽子,走出帐篷。
    他在营地内走了很长时间,足足有将近一个小时。但他仍然心里念头极多如同一团乱麻。他想找萨利赫或侯梅德说话,但想起这两名将领今天也有任务,又不忍心叫醒他们。
    “回去吧。”他又小声吩咐道。屋外的冷风也不能让他恢复清明,那就没必要再在外面待着了。
    “是。”侍卫答应一声,走在前面要返回大帐。
    这时忽然从一间帐篷内走出两名士兵,看样子也是睡不着觉不知是出来尿尿还是一样吹冷风。并波悉林也不在意普通士卒作甚,向大帐走去。
    但他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对一名侍卫说道:“你去将那两个士兵带过来。”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他带着刚才出帐篷的两个士兵走过来,行礼道:“总督,我已将杜环与高适带到。”
    “见过呼罗珊总督。”杜环与高适走到他面前,行礼道。
    “你们跟我来。”并波悉林说了这句话,随即头也不回的向大帐走去。杜环与高适这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正在懵逼,被侍卫推着去往大帐。
    “真是暖和啊!”一走进大帐,高适就忍不住小声说道。他现下住的小帐篷,因木炭不足,晚上火盆能提供的温度极少,盖几层被仍然觉得冷;可在并波悉林的帐篷,他觉得就算脱光衣服裸奔也还热。
    “确实暖和。”杜环也不由得说道。
    “你们坐下吧。”并波悉林已在主位做好,一边吩咐侍卫端来热水一边对他们说道。
    “多谢总督。”杜环与高适行了一礼,之后才坐下,又立刻举起水杯一饮而尽。
    “离天亮还早,你们半夜出来作甚?”并波悉林问道。
    “我们被尿憋醒,出来撒尿。”会流利说大食话的杜环回答。
    “看来你睡前喝的水太多了。”并波悉林笑道:“现在天还冷,水不能变成汗排出去,只能以尿的形式出去了。”
    “确实喝的不少。”杜环有些尴尬的回应。
    “哈哈!”并波悉林不由得笑起来。
    “你们两个这段日子过得如何?”并波悉林又问道。
    “很艰苦,但还能忍受。”杜环回答起来:“我们每天天亮起来,吃过早饭就出营去收集木柴或形状合适的石块,中午前返回军营。”
    “如果上午收集的是木柴,那么下午就要负责将柴烧城碳;如果上午捡的是石块,那下午就要送到投石车兵的营地,还要负责磨一磨。晚上可以躲在帐篷里休息。”
    “每天三顿饭,都是面包,偶尔有配菜。早饭和午饭还充足,晚饭不够,经常吃不饱。……”杜环比较详细的叙述了这段时间的经历。
    “喜欢过这样的日子么?”并波悉林问道。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日子,就好像没有人喜欢辛苦干活。但天下的事情有所得就有所失,”杜环忽然话风一转说道:“就好比今天凌晨,我们感受到非常温暖的帐篷,喝到了热水,这一切也都是有代价的。”
    “哈哈!”并波悉林又笑道:“这次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因为顺风听到你们说秦那话,猜测是你们两个人,又一时心动带你们来到我的帐篷,你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真的么?”杜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反问道。
    面对杜环的反问,并波悉林忽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你们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当然更好。”
    “既然我有得到,那只能回答问题了。”杜环说完这句话,不等并波悉林出言,就又说道:“即使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之所以睡不着觉,是因为担心天亮后与秦那军队争夺城池不利。”
    “五天前你下令在城中点起大火,烧毁了许多房屋,还烧死了许多秦那士兵,这对你夺取嗢鹿州城当然是有好处的。但是,这也带来了坏处。那就是在重新入城时,秦那军队更有优势。”
    “秦那士兵是通过地道进入城中,他们完全可以预先进入浅层地道,发现地面不再特别热后就从里面钻出来占领房屋院子。”
    “而你们却只能从城外进入嗢鹿州城。即使一直在城门安排士兵关注地面温度,一旦发现可以进入后马上回报,你们也会比秦那军队慢一步。而慢的一步,很可能影响战役走向。”
    “同时,嗢鹿州城的得失又关系到整个安西战局,如果失利,或耽误太长时间,都会导致战局发生变化。”
    “总而言之,你因为担心天亮后在占领城池的过程中吃亏,所以睡不着。”
    “你说的不错。”并波悉林点头道:“就是这样。你可以缓解我的担忧么?”
    “没有。”杜环学着大食人的样子摊手道:“我即不了解现在的秦那军队,也不完全了解大食军队,更不知道嗢鹿州城内有多少地道,更不知道大火将城内烧成什么样子,怎么出主意?”
    “我可以立刻告诉我知道的事情。”并波悉林道。
    “不必了。”杜环的表情却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不要说我以上都不了解,即使我了解,也不会给你出谋划策!”
    “你在嗢鹿州城内放火,烧死超过一千我军将士,而且麾下将领还说我军所有将士都应该下地狱!你们如此残害我军将士,如此羞辱我军将士,我岂能为你们出谋划策!”
    说着杜环已经站了起来,站在他面前厉声说道:“我现在没有任何方法反抗你,你愿意怎么处罚我就能怎么处罚我,但休想我为你出谋划策!”
    “你休想!”高适虽然听不大懂杜环在说什么,但也能大致判断出他在叱骂并波悉林,也立刻站起来说道。
    听到这番话,并波悉林一度双手握紧了拳头,眼神严厉,似乎想要处罚杜环。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对他们的处置,只是挥手让他们离开。
    “总督,杜环这样羞辱,您为什么不狠狠地处罚他?”侍卫忍不住问道。
    “处罚他有什么意义?”并波悉林反问道:“他说的都是实话,难道处罚了他,他说的话就是错误得了?”
    “而且虽然他没有给我出主意,但我却因此能够安定下来了。”并波悉林忽然又笑道:
    “大食与秦那之间已经完全不可调和,都十分痛恨对面的将领、士兵,入城后会尽全力夺取每一栋房屋、每一户院子;纳赛尔又急于立功洗脱原来的过错,根本不需要我再担心什么。我的心情也因此变得豁然开朗了。”
    “我要去睡觉了,你守在帐篷门口,天亮后如果有将领想要请示,就告诉他们,按照昨夜制定的计划实行。即使遇到意外事情,我也不会出面,一切都靠他们自己决断。”
    并波悉林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边,脱去衣服躺在床上又睡起来。很快很快呼呼大睡。
    “是。”侍卫小声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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