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仅是个例,是整个大宁普遍存在的现象,京都、海津城都包括其中,除了文武官员之外,宗族乡绅便有着绝对的影响力,甚至在某些方面,他们比官员还要有优势。
    论权利的掌控,他们不如官员,可论一方的风土人情,底层人员的了解控制,官员是万万比不上他们的。虽然可以用武力令一些人屈服,可他们心底里真正佩服的还是同姓宗亲。
    但不可否认的是,大宁如今最重要最基础的势力,仍是各个地方的宗族乡绅,他们在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里,行使着比县太爷更大的权力,在乡民们心目中拥有着连县太爷都比不上的威望。此类情形比比皆是,钟逸游走过许多处地方,一开始的凤临府,后来的东都,乃至京城,其现状如出一辙,在对一个庄子或者一个村落实施政策时,上面的官员都要通过村长或族长,若是单由他们自行处置,有很大的可能要遭到底层人民的反抗。
    主要缘由是他们的愚昧无知,在他们心里,只有村长并无县太爷,可要是让他们知道一县的生杀大权掌握在县太爷手中,或许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不过大多数的情况就是如此,整个庄子、村落的行政事务全是由族长、村长一言而决,就是再高的官员前来,都没有族长之类的一句话管用。
    而在历朝历代当中,宗族永远是朝堂赖以继续统治的坚实基础,大宁也无外乎此......
    钟逸今日要见的,就是海津城内城外的这批坚实基础,对于他而言,要想处理白莲教一事,必定要通过这些乡绅、宗族,他们手底下就是国家最底层的百姓,而这群人并无分辨能力,极容日被人哄骗误入歧途,从而造成大规模的动荡与反叛。不止白莲教,古往今来很多邪门歪道都秉承着这样一个发展观念与方式,先诱不辨是非的愚民,再将魔爪伸向士卒,经由士卒一步步向上延伸,等到他们的发展日益壮大,要加入的人就会越来越多,郁郁不得志的士子,饱受排挤深受猜忌的文官武将,甚至寄人篱下的皇亲庶子,这都是他们的诱惑对象。为了改变如今的现状,各个阶层各不相同的人怀揣与众不同的梦想加入其中,共同为了一个愿景而奋斗。
    真到这个时候,也就没有什么对错了,什么正道、大义,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文不值,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能站到最后的人才叫正统,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当然,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工程,有很多半途放弃与夭折,而成功者也寥寥无几。
    不过大事一成,能够得到的东西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危险与机遇并存,能承受多大的磨难,最终也会享受多大的利益,这些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
    ......
    接近午时,海津城内城外的宗族乡绅们怀着忐忑的心情,惴惴不安地坐在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前堂。
    接到消息的时候他们人都是傻的,虽然已有风声透露这两日会从京城派遣一位钦差,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钦差与往常文官不同,竟然是一位锦衣卫!而且竟会在入城没几日的时候便召集他们,他们比起海津城中的官员,如明月与稀星,寒鸦与凤凰,为何钦差会主动召见呢?
    锦衣卫是何许人也,在他们心中那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而钟逸的名字,他们也是听说过的,虽然没有什么大恶之举,可传言中也是满脸横肉、冷血无情的大恶人。
    若是让钟逸听到他们的猜测,不知会不会狂笑出声,他的长相虽然算不上绝世无双,可也称得上清秀二字,与满脸横肉是完全挂不上勾的,至于什么冷血无情,更是诽谤之言,他可是个慈善热心肠的好人,若是不信,问问他的下属便知,哪怕到时候还有异议,在手下的棍棒之下,往往能达成共识,不过这些与钟逸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不能属下所为,上司买单吧?
    当穿着蟒袍面冠如玉的钟逸脸带微笑缓缓走出前堂时,一众本地的宿老耄耋和德高望重皆神情错愕,这么一个温和如玉的少年,哪像传言里的如此丑陋恐怖呢?
    震惊之余,竟忘了行礼,等其中一位回过神来,另外的乡绅们才纷纷站起身,学着他的模样在钟逸面前矮了一截儿,前堂内只听得一阵扑通扑通膝盖着地的声音。
    钟逸望着这群加起来比大宁国龄还要年长的老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他们的表情神态中钟逸能够得到许多讯息,只要自己的威慑力足够,那便能让这群人为他办事,若有了他们的支持,对抗白莲教钟逸又有了几分底气。
    在这一盘刚开局的棋盘上,钟逸稳稳地落下了第二颗子,下棋自然要有对手,每人轮流落一子才叫下棋。
    ......
    ......
    在钟逸召见宗族乡绅的同时,海津城外一个偏僻不起眼的农户家中,一群穿着普通质朴的中年人簇拥着不知相貌的女子,她面遮黑纱,将面目掩的严严实实,连隐约的眼、鼻、嘴都看不到,既是如此,又为何说她是女子呢?满头青丝云鬟雾鬓,从中可窥探其性别,而其杨柳细腰、亭亭玉立又显婀娜多姿。
    单看身材,便让人垂涎三尺,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啊,这又岂会是男人可以达到的效果?
    院落中,众人皆朝西而跪,他们身前摆着一方香案,案上一尊沉香木所雕的无生老母像,香炉上九支刚点上的香头忽明忽暗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一片沉寂中,众人三跪九拜,跪拜的姿势与寻常百姓礼佛时略有不同,磕三个头,然后深深的趴在地上,标准的五体投地姿势。
    口中诵念着晦涩难明的经文,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压低了声音齐声喝了一句“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拜神仪式这才结束。
    不用多想,这些人的身份昭然若揭,在海津城中,除了白莲教外,哪还有别的教派呢?
    此次私会,定是白莲教为了应对钟逸而组织,否则依他们谨慎的性子,除有大事发生,否则半年内都不会见上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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