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生的母亲用两年的针线活儿,五年的讨饭,将小余生养到了七岁。
    这一年的腊月,陈余生的母亲讨饭回家,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算太重,但是仅这一摔就把她摔到了病床上,再也没能起来。
    女人这才二十六岁啊。
    可是看上去,却活脱脱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太太,老巫婆。
    陈余生当时趴在病床边上,瘦小的身子骨不像现在这般肥胖,还不如村寨里四五岁的稚童。
    母亲病倒了,这个家咋办呢?陈余生的母亲想了一宿,一宿没睡觉,可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天擦亮儿的时候,门响了一声。
    陈余生自己个儿跑了出去,冒着鹅毛般的大雪跑了,跑走了一天,整整一天没回家。天黑的时候才回来,回家的时候整个小脸蛋都冻僵了。头发上、眉毛上全都是冰碴子,薄薄的一层,晶莹剔透。
    女人又发火了。
    恶狠狠地臭骂了陈余生一顿。
    陈余生安安静静的听完母亲的唠叨,然后交代了实情,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捧小黄米儿。
    原来,他一个人去了山上,砍了一天的柴火,然后把柴背到村寨里,换来了这一捧小黄米儿,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娘,你病了,得吃点好的,以后阿生去给你弄吃的,你好好养病就成。”
    一句话。
    一家子的重担就砸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
    明日复明日,上山砍柴,下山换粮,小余生长成了大余生。他娘没读过书,他也没读过书,所以,他只能靠自己的年轻,靠这一身子的力气。
    万幸。
    老天爷对陈余生不薄,赏了他一口饭吃。
    瘦瘦小小的陈余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长壮,长胖,长的有力气,喝水都长力气。
    力气大了,能砍的柴就多了,能换到的粮就更多了。然后,从砍柴到帮别人家种庄稼,帮村长放牛,帮铁匠打铁,帮酒馆老板酿酒,只要是这个村寨里有的,陈余生从不挑剔,没得挑,也挑不来。
    全都干。
    干的尽心尽力。
    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陈余生母亲的身子骨却越来越差,身上的病根儿太多了,数不胜数,但是,能看出来,她还在努力的熬着。
    有时候,陈余生看着都心疼,但是没办法。
    他也偷偷请过大夫,可人家都是摇着头说:“心气儿没了,元气儿碎了,除非大罗金仙在世,否则医无可医啊。”
    老村长也绕着弯儿劝过他:“你娘就是一口气吊着呢,你是做儿子的,寻思着劝劝吧。太苦了,能安心的走就安心的走,有啥子念想也跟你说道说道,别走的不明不白。你娘这辈子啊,太糟心喽!”
    陈余生一宿辗转反侧。
    隔天,他黑着眼圈将大夫的诊断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母亲。
    陈余生的母亲没太多的惊讶,只是抓着他的手:“阿生,娘这一辈子啊,早就看开了,命苦没办法的,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赏,其实本就是应该死去的人。可娘不愿意死啊,娘要看着我儿健健康康的长大,娘不甘心,娘不怕疼,娘怕……”
    话没说完。
    陈余生的母亲也没安心的走。
    只是继续熬着,一直熬到陈余生十一岁的时候,这一年,陈余生的身子骨忽然就长开了,甚至超过了他娘。
    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
    好几年没能起身的母亲,这一天竟然破天荒的出了屋子,手拉着余生走到院子里,当着他的面扔出去一张纸鹤。
    纸做的鹤竟然能飞,一溜烟就飞到了空中,消失不见了。
    千里之外的蜀山,有个胖子接到了这张纸鹤。
    纸鹤拆开的时候,陈余生的母亲抬起手抚摸着她儿的脸颊:“阿生,娘累了,好累好累,真的好累,你能抱抱娘吗?让娘歇一歇,歇一歇……就歇一小会儿。”
    这一天的夕阳。
    特红。
    特别红。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悠悠的睡着了。
    他的肩膀很宽,很暖和,肉很多,恍恍惚惚间,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陈余生在那一天,流干了泪,是哭着被人抱走了。
    黑暗中。
    梦魇下。
    陈余生再一次流泪了。
    流的泪眼摩挲,流的好累好累。
    泪中有血,血,顺着脸颊浸到了皮肤上……
    人易老,
    事多妨,
    梦难长。
    一点深情,
    三分浅土,
    半壁的斜阳。
    陈余生沉浸梦魇,感受诛心般的向死而生时,宁十跟叶青鸟出现在一棵树跟一口井的中央。树,巨大无比,通天般高,直插云霄,望都望不到顶。井,倒影清澈,水面如镜,镜中有树。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黑,粘稠浓重的黑。
    猜都猜的到,肯定会有选择,选择肯定会出现在井或者树上。
    宁十直接开口:“这次我来,你离开。”
    叶青鸟几乎同时开口:“少来,我留,你走。”
    宁十:“你在关帝庙的时候,救过我的命,站在我前面砍出了一刀。”
    叶青鸟:“我那是本能。”
    宁十:“反正我不会提前走,不能把你留下。”
    叶青鸟:“你走了可以救我。”
    宁十:“你也能。”
    争吵无果。
    这次灰线学乖了,根本不插嘴,似乎也不想插嘴,蛇瞳中有些古怪,但是没人看到,宁十都没看到。
    争不过,吵不赢,只好拼运气。两个人,一个去井边,一个去树边,听天由命,谁走谁留,看老天爷的安排。
    井中有水,叶青鸟可以先喝几口水解解渴,脸凑到井水边的时候,宁十的手掌刚好摸到树干上。
    井中的水没有呈现出叶青鸟的倒影,赶紧转头,宁十直接就被树吸了进去。
    周围的粘稠黑暗开始侵蚀过来。
    叶青鸟叹了口气。
    紧了紧手心里的三把刀,有些惆怅。
    黑暗笼罩住一切,只剩下叶青鸟跟她手边的井,井水波澜不惊,然后就开始出现一个一个的画面。
    画面中有个小女孩,跟叶青鸟长的很像,是小时候的她。
    小青鸟坐在台阶上,身后是一座雄伟的大殿,大殿上写着‘静斋’二字。静斋二字看着很普通,但是在修行界却如雷贯耳,因为这里是最神秘的修行宗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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