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立国之初划分十三州。巫祸之乱后,塞北的鹤州沦陷,之后便只此十二州。书道日渐兴盛后,也效仿各国,设立国立天院,以汇聚书法人才。颍州天院,直属中枢,就连颍州牧都无权调动,足以见书法家地位之高。
    各县书科二试的卷子陆续送达,由天院院卿负责批阅。要知道,每一位院卿的实力,那都是举人之上。拉到疆场上,对付北蛮百余巫士绰绰有余,这些大家对于苏云来说,还是太过于遥远了。
    正如刘义山所言,书道路难,非大气运、大毅力、大智慧者不可取。
    “陈院卿,今年情况如何?”
    颍州二陈,别说在颍州,就是在宁国书坛,都有不小的地位。当然,比较其兄,这位“小陈”陈愈就稍显逊色,不过在这颍州天院,也为列三大院卿之中,地位超然。
    “不容乐观。”
    “为何?我听今年巡卡的几位老夫子所言,能够在蝉衣纸上结字成功的有不少啊,为何不容乐观?”
    陈愈起身,指了指归类的考卷,说道:“按照往年规矩,凡留痕迹者,定丙等;可结字者,定为乙等;顺理成章者,定甲等。可从贡院取来的一试上榜者之中,可乙等之人仅五人,甲等之人,无一人。”
    “这么惨烈?今年一试这门槛可把得有些严了!何人主审?”
    “韩正元。”
    “我就知道是这个死老头子!不行,我得找他说理去,这般刁难,青黄不接的,等到秋闱,我颍州天院岂不后继无人了?”
    陈愈拦住同僚,说道:“贡院、天院同气连枝,你这样气势汹汹地去要人,你让太守大人如何看?”
    “爱怎么看怎么看!这根本就是要绝我天院后路!他们儒生科试,我天院可插手一丝一毫?”
    “一鸣,你越说越过了。”
    “陈师,这……这不是个办法啊,每年都被掐死在一试,多少书道天才就此陨落,泯然众人?虽说如此取仕,舞弊是少了,但也不能因噎废食啊。”
    陈愈看向窗外,喃喃道:“要理论,我们也得站稳自己的脚跟,这样才有底气去争个所以然来!去,把所有的二试卷子都提过来,老夫就不信了,今年找不出一张甲等的卷子,来打韩老儿的脸!”
    “好!陈师,我这就去提来。”
    过了好些时候,门外才传来动静。
    “陈师,今年考书科之人不少啊,估计得有两千吧?这么多人,韩老儿就放过来二十人,真是过分至极!”
    陈愈回过神来,摇头道:“你当经义考啊,整个颍州加起来有二百人就不错了。”
    钱一鸣取来封了火漆的木箱,皱眉道:“不对吧,方才我抬了下,这里边的卷子沉得很,分明有上千张的分量。”
    陈愈眉头一皱,喃喃道:“没道理啊,打开我看看。”
    由于这些考卷都是没过一试的,为了省些工夫,自然是将一试不过的应试者考卷封存了,也就没有圈阅的必要,只是今年一试实在太严格了,陈愈才命人取来调阅。
    “你看看,阳县柴家的后辈,家学笔法已经初窥门径,在蝉衣纸上能够洞悉书理,这样的人才,居然被拒之门外,真是可惜啊。”
    “陈师的意思,这柴安的卷子可定为甲等?”
    陈愈捋须道:“甲等么,倒也行,不过乙上至少算是了。还有这张,这张,这些若不是一试不列,今年我天院又多十来位童生,可惜啊。”
    “陈师……”
    “怎么?”
    钱一鸣陷入了沉默之中。
    “怎么了?”陈愈又喊了一遍蹲在箱子边的钱一鸣。
    见到钱一鸣不说话,陈愈便走过去,然而仅仅是惊鸿一瞥,陈愈方寸大乱,脸上阴晴不定,声音低沉地说道:“一鸣。”
    “啊?嗯?”
    “备车!上贡院!此卷不列,天理难容!今日就算动粗,也要讨个公道来!”
    ……
    ……
    “陈院卿行色匆匆,这是去干什么啊?”
    “不清楚,不过瞧这态势,应该没什么好事。”
    陈愈坐上马车,钱一鸣也跟了上来。
    “走,去贡院。”
    马车疾驰,朝着贡院气势汹汹而去。
    钱一鸣再一次展开那张考卷,喃喃道:“陈师,可曾看得出,此人笔法师承何人?”
    陈愈盯着卷上古朴的字迹,喃喃道:“没想到我颍州竟藏龙卧虎,此人如果老夫所料不错,已有花甲之年了吧。至于笔法师承何人,瞧这结字的方式,应该不属当世显学的几大笔法之列。”
    “总得有个出处吧?”
    陈愈思索片刻,说道:“或许师承碑宗吧。”
    “碑宗之人?那岂不是……”
    “师承碑宗,老夫又不是说他就是碑宗的人。碑宗笔法至刚至阳,霸道无比。不过此人笔法古朴沉拙,比起碑宗那些笔法,倒少了那一份戾气。”
    钱一鸣点头道:“能在蝉衣纸上破法立意的,这估计连刚晋升的秀才都做不到吧,此子,不,此老绝对是高人啊。”
    陈愈郑重地点头道:“不错。这位苏老,改日定要去拜访拜访。”
    钱一鸣听到陈愈居然提出要去拜访,更为吃惊了,堂堂颍州天院院卿,要去拜访一个无功名在身的白丁,这若是透露出去,估计会震惊颍州书坛吧。
    “蚕无二设,燕不双飞,字字珠玑,好一个苏云!”
    钱一鸣书道尚浅,还看不出此中奥义,只知笔力浑厚,纸重百斤,此乃高人所作,“请陈师指点。”
    “此人结字惯用横势,你看这每一个字的主笔,都以‘蚕头起笔,燕尾收笔’,除主笔之外,所有笔划干净利落,墨韵积蓄一笔而贯彻,实在是高明啊!”
    钱一鸣忿忿道:“可惜这样的佳作,若不是陈师有心查阅,就要明珠蒙尘了。”
    陈愈神情凝重。
    “二位大人,贡院到了。”
    陈愈宽袖一挥,案上的考卷飘然而出。
    车夫脖子一缩,感受到那纸书卷上传来的威压,眼中露出了一丝惊恐。
    “陈师……”钱一鸣有些哑然。
    然而话音未落,在陈愈的墨韵催使下,苏云的考卷犹如一方重器,狠狠地砸在了贡院的铜钮朱门上。
    轰!
    贡院大门应声倒下,扬起一阵轻尘。
    院门的几个青衣差吏错愕地看着朱门之上的那方蝉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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