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支队办公室。
    卷宗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次,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发生在肉联厂的这起案子,让白中元感觉无比的头疼和棘手。
    “到底该怎么解开这个局呢?”
    口中嘀咕着,白中元深吸口气摒弃掉了脑海中纷杂的想法,一遍遍扫视着卷宗中批注的地方,再一次细细梳理起来。在没有指向性线索的情况下,案件的最佳入手点只能是显性征象,这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肉联厂的案子,显性征象又是什么呢?
    (1)受害人的双腿生前都曾被冻伤过,这是如何造成的,犯罪嫌疑人如此做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2)案发现场都出现了大量的动物脚印,沈海涛宿舍后面的是属于流浪猫狗的,那么冷藏运输车那里的呢?
    如果那里的也属于流浪猫狗,那么这其中是否有着必然的联系,毕竟刑事侦查中的巧合往往是最可疑的?
    (3)沈海涛的死亡时间为凌晨一到两点,何正是在晚上九点左右遇害的,尽管时间相差很大,却都是晚上。
    (4)两名受害人的遇害地点,都完美躲掉了监控,这显然是犯罪嫌疑人的故意为之,目的自然是规避暴露的风险。
    (5)先遇害的沈海涛也好,后遇害的何正也罢,案发现场都发现了三足洗碎片,这是否就是他们遇害的真正原因呢?
    如果从主观的角度来审视和推导整起案件,上述五点都是符合基本逻辑的,但办案讲究确凿的证据,所以白中元只能深入思考显性征象,朝着最有可能获取到线索和证据的方向推进,前两点无疑是最合适的。
    因为,只有这两点的因果关系最为明确。
    双腿冻伤,是为了受害人丧失行动和挣扎能力。
    动物脚印,是为了最大程度的将案发现场破坏。
    但这两点之中,却也存在着无法绕开的矛盾。
    如果说冻伤是为了消除受害人抵抗行为,那犯罪嫌疑人为什么还要制造出双硫仑样反应,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有,如果是为了破坏案发现场,犯罪嫌疑人大可以采取毁灭性更强的方式,为什么现场偏偏留下的是动物脚印?
    动物不是人,无法判断出行为所产生的利弊,凌乱纷杂的脚印的确可以将现场进行一定的破坏,但这毕竟是存有偶然性的,而非必然。如此一来,岂不是又留下了隐患,犯罪嫌疑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两个问题盘旋在白中元的心头,让他被重重疑惑所包裹,无论怎么分析梳理,都无法窥透犯罪嫌疑人那样做的真正用意。看似缜密的算计当中,却又存在着显而易见的漏洞,这本身就是矛盾的。
    因为犯罪侧写也好,案情推导也罢,终究是要建立在可循的逻辑链上的,可偏偏肉联厂的案子存在着多样性的案件征象,如今最容易着手的两点都无法兼顾到首尾,意味着连最起码的犯罪动机都拆解不透。
    那如果换个思路,在三足洗碎片当中又是否能找到自洽的逻辑呢?
    显然,这也是说不通的。
    因为属于沈海涛的那块是隐藏起来的,还要丁亮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取走,而属于何正的又是存有遗弃迹象的。保密式的藏匿和故意式的丢弃,这其中有着多大差别不言而喻,根本就是说不通的。
    倘若不是因为碎片,那为何又都出现在了两起命案的现场?
    真实情况会不会是这样,沈海涛的确是因为三足洗碎片遇害的,毕竟他与系列案的关键人物崔伟有着极为紧密的生前关系,存在着大概率的可能性。但何正的遇害只是被人所利用了时机,本质为模仿型犯罪?
    “这起案子怎么与爆炸案那么像,表面看起来疑点重重,但实际上根本就找不到合理、合适的入手点,到底该怎么解开呢?”
    嘀咕着,白中元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
    天空放晴,阳光正盛,雪地反射的白无比刺目,看的时间久了让白中元有种晕眩感。当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他的眼前已经是模糊一片。更可怕的是不仅视觉受到了影响,听觉也在渐渐变弱。
    最终,坠入了一片虚无当中。
    这是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世界,同样浑身充斥的也是难以言说的感觉,惶恐和不安如潮水般席卷。
    慢慢的,眼前的画面变了,不远处出现了一座房子,那房子的墙壁是透明的,可以轻而易举看清楚里面的景象。
    那是两个男人,年迈的坐在沙发上,年轻的站在对面,白中元努力想看清他们的长相,却怎么都做不到,光线在折叠,影像在重合,宛如流动不息的河水,制造出了一幕幕交错扭曲的模糊画面。
    使劲儿的揉搓眼睛,白中元终于捕捉到了些细节,从那两人的肢体动作以及蠕动的嘴唇来看,他们似乎是在争吵,而且激烈程度越来越大。如果将争论延展到肢体上,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势。
    最后,两个人好像吵累了,因为他们都陷入了沉寂,当画面开始如碎片般飘飞时,终于有声音传了出来。
    “如果发生了意外怎么办?”
    “她会死,你也可能会死。”
    “那你呢?”
    “我会好好的活着。”
    “你太自私。”
    “谁又不自私呢?”
    对话的音量并不大,然而之于白中元来讲却如同炸响的惊雷,他像是被人紧紧扼住了喉咙一样,呼吸困难浑身颤抖。
    砰!
    那座房子终于崩碎了,不过那些如同光影般的碎片却没有散去,而是重新拼凑出了一副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
    依旧是一座房子,只不过里面变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成三角之势对峙着,氛围犹如大战之前,躁动而又紧张。
    光幕所凝成的房子在不断的变幻着,如同白中元此时的思维一般,他在这幅画面中体会到了熟悉感。令他抓狂的是,每每熟悉感涌上心头的时候,却又被陌生感无情的替代了,绝望和愤怒浸透全身。
    时间在流逝,画面在扭曲,当其中一名男子走向房间深处后不久,毫无征兆的卷起了冲天的火光。烟尘弥漫、断壁残垣,伴随着杂物的跌落,鲜血孕育而成的花朵也开始了绽放,那般的凄惨和悲凉。
    轰……
    震耳欲聋的声音乍然而起,将白中元猛地惊了一个激灵,当他趔趄着回过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无比苍白。这个时候,阳光正好照射过来,那双蕴藏着痛苦之色的眸子里,正有泪滴缓缓淌落下来。
    ……
    下雪不冷化雪冷,人影寥寥的街道将这种冷更加的放大了,远处的小孩子摔倒之后挣扎着爬起,看的白中元有些心疼。
    只是,又有谁心疼他呢?
    “现在的我,没有资格心疼任何人。”口中轻声嘀咕着,白中元深吸口气的同时关上了窗户,而后走出了办公室。
    ……
    根据之前的审讯结果和视频证据,可以初步排除掉丁亮作案的嫌疑,因此当白中元再次来到肉联厂时,又是他来接待的。当然,随着另外一起命案的发生,厂里不得不加大对警方的配合力度以及重视程度,在何正这名厂区主任遇害后,副厂长孟超成了对接案情的负责人,并言之凿凿的保证会尽全力支持。
    孟超的个子不是很高,看起来有些矮胖,可能是本性使然,也可能是通明了人情世故,总之他白光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说起话来更是客客气气的,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很具亲和感。
    简单的介绍之后,白中元直入正题:“孟厂长,我冒昧的问一句,您在厂里具体负责哪方面的工作。”
    “是这样的白队,厂区一共有四位副厂长,我主抓生产,另外三位分别负责采购、销售和物流。”
    “何正呢?”有关这方面都是谢江来调查的,所以白中元并不是特别的清楚,只知道此人是厂区的主任。
    “他负责的方面比较杂,大的方面有两块,一个是后勤,一个是消防和安保,岗位还是比较重要的。”
    “能具体说说后勤这块吗?”
    “当然可以。”孟超很配合的点点头,“其实所有的后勤工作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员工的福利保障、仓库管理、厂区的设备维护什么的,总得来说比较琐碎。”
    “仓库也归何正管吗?”命案就发生在仓库的门口,白中元自然会问的深一些。
    “没错。”孟超点头,“仓库管理的重点主要有三个,货物的出入库登记,月度、季度和年度的盘点,还有就是安防工作。”
    “重点说说安防这块吧?”
    “也没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偷盗和防火。”
    “咱们厂具体是怎么做的?”
    “主要是安装监控摄像头和组织人员巡夜。”
    “巡夜的是叶止白?”白中元又想到了那个疯疯癫癫的神棍。
    “不不不,完全两回事儿。”孟超解释着,“仓库是厂区重地,自然不能交给脑子不清楚的人,由保卫科负责。”
    “保卫科?”白中元眉头一皱,“归何正管?”
    “是的,他是直接负责人。”
    “嗯,明白了。”点头之后,白中元将目光望向了仓库那里,“命案发生以后,我们去调过监控录像查找线索,其他五座仓库都被摄像头无死角的覆盖了,唯独遗漏了最偏的那座,这到底是为什么?”
    “也没什么,因为严格来说那座仓库并不在正规的管理范围之内。”孟超只好给出详细的解释,“我听说案发那晚白队去过仓库,想必也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都是些包装纸、标志带什么的,安装摄像头实属浪费。”
    “怎么是浪费呢,就算没人惦记里面的东西,也得防范失火啊,毕竟里面存放的东西都属于易燃品。”
    “白队,您误会了。”孟超解释着,“其实以前是有摄像头的,半年前何正接手后勤这块以后拆掉的,浪费之类的话也是他说的。”
    “他是半年前当上的厂区主任?”白中元对这个时间段很敏感。
    “那倒不是,只是原来后勤这块归我管,后来主管销售的何副厂长提出后勤应该由厂办直接负责,于是就交接了过去。您也知道,对于我们这种企业而言,销售的话语权要大得多,毕竟要指着人家吃饭不是。”
    “这个何副厂长又是什么来头?”白中元忽略了孟超话中隐含的酸味儿,他可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何清源,何主任的堂叔。”
    “这算不算是裙带关系?”白中元有些讶异。
    “可不能这样说,何副厂长为人还是很磊落的,应该是单纯的出于对厂区职能部门结构调整的考量,不会存有私心的。”
    “孟厂长真这样想?”白中元的语气玩味。
    “当然,当然。”孟超笑着回应,“其实我是很感谢何副厂长的,毕竟调整之后减轻了我肩上的担子嘛。”
    “有道理。”白中元眼带深意的点头,假装唱起了反调,“何副厂长或许是磊落的,但不得不说有些粗心,仓库那么重要的地方不安装监控摄像头,难道他就不怕发生火灾或是有被盗的情况出现?”
    “那不能,有库管的。”
    “有库管?”这句话让白中元微微一愣,“那晚我怎么没有看到?”
    “可能有事儿请假了吧。”孟超也有点儿吃不准,语气疑惑,“但按理说不应该啊,因为只有那座仓库是库管常驻的。”
    “这话什么意思?”白中元嗅到了关键点。
    “也没啥,一来其他五座仓库都有摄像头,二来晚上基本上又不出货,所以下班库管就会锁门回宿舍。但最偏的那座没有摄像头,碰到加班的时候又要经常去取包装纸和标志带,就只能吃住在那里了。”
    “厂里经常加班吗?”
    “平均一个月两三次吧。”
    “那不对啊。”白中元皱眉,“两三次的频率并不高,真需要取东西完全可以让库管去开门,为什么要常驻那里呢?”
    “白队,这个问题我还真回答不了,因为具体怎么安排都是何主任生前所负责的。”孟超苦笑着摆手。
    “那名库管叫什么?”
    “您还真把我给问住了。”孟超继续摇头,“整座厂区有着两千多人,我管理的生产线就有一千出头,哪儿能个个都叫得出名字。再说后勤这块后来进行过大换血,具体的人事调整我还真说不清楚。”
    “这么大的厂区,就只有那一座仓库存放包装纸和标志带吗?”白中元总觉得有些地方是说不通的。
    “怎么可能。”说起这个,孟超来了精神,“厂区分为东西两个,一共有十八个仓库,白队当晚去的是西区。其中五座是用来存放原材料和成品货物的,剩下的一座存放包装纸之类的东西。但因为是老厂区,只有一条生产线,所以每天使用量有限,完全可以满足供给,多了可就真成资源浪费了。”
    “也是。”白中元点点头,随后将目光又望向了仓库那里,“我打算再去那里看看,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孟超保证着。
    “孟厂长,您可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自己过去。”
    “那我们呢?”孟超指了指旁边的丁亮。
    “该忙什么忙什么,有事儿我再联系你们。”说着,白中元抬脚边走。
    “白队,真的不需要人陪同吗?”
    “不必了。”
    ……
    走在前往仓库的路上,白中元细致梳理着刚才的对话,那番交谈虽然简短,但却存在着很多值得注意的细节。
    (1)何正接手后勤以后,为什么要拆掉那座仓库的摄像头。
    (2)西区的生产量有限,又不会经常加班,为什么要设一名常驻库管。
    (3)案发当晚,那名库管去了什么地方?
    (4)大半年前这个时间段,与爆炸案的发生契合度非常高,这当中是否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呢?
    (5)那座仓库除了存放包装纸和标志带之外,是不是还存在着更深的用途呢?
    上述的五点让白中元困惑不已,但这毕竟是与案情紧密相关的,不会有任何的排斥感。反倒是孟超话中隐藏的那层意思,让他极为的反感,尤其是在深思过后,很快就聚变为了深深的厌恶。
    “借刀杀人,你倒是打的好算盘。”
    白中元不知道跟多少犯罪嫌疑人打过交道,岂能看不出孟超内心的小九九。其实早在他说出销售为大,要看何清源脸色的时候,就已经将厂区内部的矛盾明示了出来,而且一直在进行着目的性很强的引诱。
    首先,孟超跟何清源一定是结怨已深的,想借何正遇害的事情将其拉下水。
    其次,后勤这块肥肉被夺走,孟超是极为不甘的,想要重新抢回来。
    再次,尽管孟超明面上说的很漂亮,实则暗中所指都是何清源这个人不干净。一来他在隐晦的抱怨“裙带关系”,二来在故意模糊仓库的真正用途,第三则是提醒了何清源这个人的强势,在不着痕迹的对调查方向进行引导。
    最后,不管最终的调查结果如何,只要何清源被警方列为调查对象,都将对其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到时孟超只要稍加发难,就很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而达到利益重新分配的目的。
    “真是只笑面虎。”想通之后,白中元发出了不屑的冷哼,狗咬狗这种事情他见的多了,既然有人摆下了擂台,那不妨便看场好戏,他们之间孰胜孰败根本不值一提,只要能把案子破了便是圆满。
    但同时,白中元也意识到了一点,案件的波及面已经越来越大了,甚至有可能这肉联厂中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着如此庞大的谋算之局呢?”
    ……
    疑虑再起时,白中元接到了谢江的电话,通报情况如下。
    (1)那名库管已经找到,据他说是何正批了两天假,让其回八十公里外的县城探亲。
    (2)走访何正的生前社会关系后,可以确认他与楚六指的人有着较为密切的来往。
    (3)在移动运营商那里获取到了何正的通话记录,案发的那天下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号码主人是西山墓地的一位守墓人。据他说,当时他正在修剪墓园当中的植被,突然遭到了一只黑猫的袭击,紧接着后脖颈传来剧痛昏倒在了地上。醒来后发现手机放在手边,检查后发现拨出了一个电话。因为没有任何的实质性伤情和损失,加上害怕遭受不明的报复,所以他当时没有选择报警。
    上述三点是最新的案情进展情况,总得来说还是有一些收获的,但对于白中元而言,更大的还是忧虑。
    “黑猫,怎么又是黑猫?”
    不管是不是同一只,黑猫这两个字都让白中元想到了那晚出现在窗外的泛着诡异幽光的眼睛,或许是印象太深了,直至今日仍有几分心悸之感。而再联想到呼应猫叫声的那道不含任何情绪的男性嗓音,便更加觉得案子扑朔迷离起来。
    遭遇闷棍的那天晚上,是那个男人救了他一命,否则当时那刺啦啦的出鞘声过后,很可能已经因公殉职了。
    “神秘的黑猫,神秘的男人,他到底存有怎样的动机,又到底在这迷局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白中元想不通也参不透,如果说那个人没有恶意,为何会让黑猫加以引诱,导致自己狠狠的挨了一顿闷棍?可如果说他有不良动机,为何又在最后关头收了手,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警察的身份?
    不,绝对不是这样,许琳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在白中元被这个问题困扰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抬头看去,有着一群流浪猫狗正狂奔着冲向仓库。
    那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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