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白中元摊牌之前,方言的主要顾虑有着两个,一个是怕事情扩大闹出不好的影响,另外一个就是怕封非凡问责。不管怎么说,谈话的性质都太过于敏感了,尤其是在没有掌握绝对证据的情况下。
    当然,相较于前者来讲,后者给方言带来的压力其实并不是很大,凭借较高的政治智慧,他早已经顶头上司内心的想法窥出了一二。尤其是在上次封非凡拿出有关玉坠的照片后,意味着文物案的调查正式撕开了口子。
    而这,便是方言“敢动”白中元的原因,他有着足够的底气。事实证明,他的揣度完全正确,否则此刻封非凡不会说出喝茶的话来,而是要拿违纪之事大做文章了。因为不管出发点如何,错了就是错了。
    坐下之后,方言将谈话的内容进行了汇报,同时也阐述了许琳和周然的立场与态度,倒是对谢江的态度转变做了忽略。
    听完,封非凡起身站了起来,踱步走动两圈后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弄清楚了,就不要再抓着不放了。”
    “封局,意思是不要再查了?”方言皱眉,这个结果不是他想看到的。
    “怎么,难道你还想查?”封非凡凑近了些,“刚才可是你亲口说的,尽管一系列案件征象看起来确实可疑,但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确凿证据,这就意味着一切都是空谈,趁着还有回旋的余地适可而止吧。”
    “谁说没有证据?”辩解一句,方言不着痕迹的甩起了锅,“就比如那两块玉坠,关键是封局你不让拿出来啊。”
    “你这是怪我?”
    “不是怪你,而是阐述事实。”方言可不敢明着扣帽子,只能发表侧面言论,“只要拿出了玉坠,那么……”
    “不要再说了。”方言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封非凡给打断了,“这件事儿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
    “如果不提,当初为什么告知我玉坠的事情?”屡屡受挫,方言的脾气也上来了。
    啪!
    再次被顶撞,封非凡也沉下了脸,直接拍起了桌子:“告诉你玉坠的事情,是为了让你意识到文物案的重要性,而不是让你把枪口对准自己人。我再郑重的强调一次,以后不准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凭什么?”方言这次是打算较真到底了,“案情可疑,证据确凿,因为是自己人就不能查了?如果是这样,我怎么跟其他的人交代,辛辛苦苦追查大半年的盗车案,为此差点儿搭上性命,到头来就是这个结果吗?”
    有些事情方言不想提,因为他很清楚文物案的特殊性,但不管案情重要程度相差多大,总得把一碗水端平吧?明明值得深挖特挖的线索,凭什么因为某个人说断就断,况且这个人本身就具备特大的嫌疑。
    事情进展到这个程度,再来硬的已经不行了,于是封非凡转换了策略:“你坐下,先喝口水消消气。”
    “我不喝。”
    “爱喝不喝。”瞪过一眼,封非凡放缓语气说道,“有些事情没你想的、看的那么简单,出于保密需要我也不能透露太多。”
    “保密?”方言皱眉,疑惑开口,“爆炸案还是文物案?”
    “你说呢?”
    一个眼神,足以让方言得到答案:“两者皆是对吗?”
    “应该说三起案件都是如此。”封非凡只能尽量多透露些消息。
    “这么说盗车案、爆炸案、文物案,以及之前侦破的一系列案件都是环扣在一起的?”方言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这还需要问?”封非凡又透出了些嘲讽,“你不是早已经看出来了吗?准确的说,你已经在这样做了。”
    “封局,你是说我找白中元谈话的事情?”
    “难道不是吗?”封非凡继续讥讽着,“刚刚你所说的谈话内容,不正好利用白中元这条线将所有案件串联了起来吗?”
    “那我就更不懂了。”方言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既然如此,更应该追查下去才对啊,为什么非要阻止呢?”
    “不是非要阻止,而是必须阻止。”
    “为什么?”
    “因为……”封非凡将话音拉长的同时,目光也变得深邃,“白中元,是清白的。”
    “封局,这……”
    “你不要着急,先听我说完。”为了内部的团结稳定,也为了外部能更好的推进案情,封非凡只能拿出让方言死心的话来,“实话说吧,这些年关于文物案的调查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这也是我调来市局的重要原因之一,而那起爆炸案也是因此发生的,里面的种种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难道说,白中元当时是在执行任务?”有关爆炸案和文物案的事情,方言只知皮毛,稍微深一点儿的东西根本触及不到。
    “没错,他就是在执行任务。”封非凡肯定的点点头,“还有,他未婚妻的真实身份,与你所了解的也相去甚远。”
    “她,该不会也是在执行……”
    话说到一半儿,方言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封非凡的脸色变化,答案已经无需再追问了。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封非凡有点儿要下逐客令的意思。
    “有,而且很多。”方言可不想错失这样的机会。
    “两个。”封非凡伸出了手指,“我只能再回答你两个问题,而且其中不包括需要保密的。”
    “好,两个就两个。”方言已经下定了决心,必须从封非凡这里套取更多的信息,“文物案目前进展如何?”
    “不乐观。”
    “第二个,文物案的后续追查,白中元要不要避嫌,毕竟牵扯到了白志峰和苏浩,他与这两人的关系如何人尽皆知。”
    “你说的这个事情我和公安部刑侦局的领导专门开会研究过,结论是没有必要。”
    “部里也介入了?”方言一惊。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去部里开会是为了什么?”说完,封非凡端起茶杯吹了吹,“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不能再调查白中元了吧?”
    “嗯,我明白了。”方言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还有如此多的内幕,不过还是有些担心,“不避嫌,真的合适吗?”
    “特事特办,有什么不合适的?”喝口水,封非凡继续道,“据我了解,白中元的立场是没有问题的,之前他不就亲手将苏浩送进了监狱吗?至于白志峰那里,一来目前没有证据表明他真的参与了文物犯罪事件,二来白中元查的也不是文物案,而是一宗宗隐藏关系极深的连环命案,性质不同无需避嫌。”
    “这算什么,更换名头吗?”方言苦笑。
    “你管它算什么,只要能把案子破掉就好。”封非凡再一次表明了态度,“你记住,以后不仅不能再怀疑白中元,还要给予他最大的支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你才会真正明白他承受了多少。”
    这话说得很重,而且里面深意浓浓,方言自然是需要点儿时间领会的,越是琢磨,他便越觉得案情越复杂。但不管怎么说,现在都必须拿出一个态度来,而且必须得是积极向上的,必须是利于内部团结的。
    “回去之后我就找他道歉,并保证全力支持后续案件的侦破工作。”
    “这才像个支队当家人的样子。”封非凡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两个瓷罐,“先前同去部里开会的还有当年一位老伙计,他带了几罐茶给我,现在就剩下这些了,你拿走吧。”
    “这样好吗?”
    “不好,我心疼的紧。”说话间,封非凡假装放回去。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可不能食言。”说着,方言直接抢了过来,而后直奔门外,身后回荡着封非凡的声音。
    “记住,你和白中元一人一罐,不准私吞。”
    ……
    车子行驶在路上,方言满脑子装的都是刚才的谈话内容,他没有想到部里已经介入了,也没有想到这二十年来始终都未间断过对文物案的侦查,更没有想到白中元与许菲居然都是在执行秘密任务。
    此刻,他也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正如封非凡所说,以后不仅不能再怀疑白中元,还要给予他最大的帮助。因为通过整合种种迹象来看,白中元才是所有案子的关键,并且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想到这里,方言的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现在最想感谢两个人,那就是许琳和周然,如果不是她们的到来致使局面陷入了僵持,那事情很可能会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一旦成真,罪责可就大了。
    与此同时,他还清楚的认识到了一点:“怪不得许菲的政审只是走了个过场,原来有着如此深的内幕。”
    嘴里嘀咕着,方言开始思索稍后与白中元见面的事情,今天确实很晚了,可有些事情再晚都得于第一时间解决。通过电话联系,得知参与谈话的几人都已经离开了支队,于是他便将车开进了厚德小区。
    屋子里还亮着灯,显然白中元还没有睡觉,方言刚想敲门,却听到屋子里面传来了女人说话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无需刻意的辨认,便能很轻易的对应上身份,正是许琳和周然,她们怎么都来了这里?
    稍加思索,方言便释然了,在和封非凡有过那场谈话之后,之前发生的一切势必都要这个机会做个了结。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赶上了那就直接面对,感谢的话无法明说,道个歉还是行得通的。
    “相信这场风波过后,支队内部会更加的团结有爱。”给自己鼓鼓劲儿后,方言抬手按响了门铃。
    ……
    “方队,你怎么来了?”周然的手中拿着一把青菜,看到门外的方言后很是惊讶和紧张,以至于青菜上的水都滴落到了鞋子上都没察觉。
    这一刻,她内心填装的都是挣扎,到底是把门关上还是打开,工作时间之外她有拒绝的权利,谁都不能剥夺。
    “怎么,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方言说着指了指脚下,“再不让我进去,你的鞋里可就能养鱼了。”
    “请进。”周然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做了让步。
    与周然的反应一样,当看到方言的刹那,白中元和许琳也露出了意外和吃惊的表情,还真是猝不及防。
    “老方,你怎么来了?”就在这时,谢江从卧室里面走了出来。
    “咦,你也在?”方言也愣住了,“你们都出来了,支队有事儿怎么办?”
    “上午政委不是回来了吗,今天晚上他值班。”谢江做出了解释。
    “我倒是把这个茬忘了。”点头,方言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后来派人去仓库那里做过二次勘查没有?”
    “二次勘查已经完成,与中元的猜测一样,现场找到了手指粗的高弹性胶管,完全可以满足“机关”性设计的条件。”
    “嗯嗯,这样最好。”方言点头。
    “等等,老方你刚才说什么?”谢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如果我没有听错,你说的是这样最好对吗?”
    “怎么,你耳背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中元……”
    “中元怎么了?”
    方言的这番话让几人都是一头雾水,相互对视之后许琳这才说了话:“方队,你之前不是认为中元有嫌疑吗,怎么现在……”
    “此一时彼一时,你不也说了是之前吗?”方言说着,朝着白中元看了过去,“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为了案子,你说是不是?”
    “是。”
    白中元不会否认这点,方言有时候做事会极端些,不过他的人品没有任何问题,立场更是无可指摘。
    “我刚刚去见过封局,跟他汇报了谈话内容。”方言故意卖了关子。
    “封局怎么说?”白中元很关心这个。
    “他让我带这个给你。”说着,方言拿出了一罐茶。
    “给我的?”白中元微楞。
    “茶是两罐,封局的原话是方言一罐,白中元一罐。”话说至此,方言的眸子里已经有深意开始显现出来。
    迎着这样的目光,白中元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伸出了右手:“如你所说,一切都是为了案子。”
    “对不起。”方言诚挚的道歉。
    “没关系。”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少许分开,方言使劲儿嗅了嗅:“准备吃什么,这么香?”
    “冬天当然是吃火锅。”许琳露出了今晚第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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