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获知薛东两个孩子都患有白血病的时候,白中元对他是有着几分同情和怜悯的,可随着审讯的进行,当一系列案件真相浮出水面后,心中的憎恨与厌恶的情绪逐渐强烈了起来。尤其是现在说到潘雨时,露出的那抹包含着得意、淫邪和猥琐的笑容实实在在的让人感到反胃和恶心。
    “继续审,务必让他把所有东西都吐出来。”重要的疑点解开之后,白中元已经有了离开审讯室的打算。他可以顾及薛东母亲和孩子的感受,做出最大程度的体谅和包容,却不会对冷血的刽子手心软半分。
    “记着,笔录要做好。”谢江叮嘱着两名替换审讯的刑警。
    “明白。”
    ……
    来到外面时,天色已经放亮,入冬后的第一场雾来了。
    “戒烟之后熬夜可真难受。”搓搓干巴巴的脸,谢江从旁边的树上折断一根树枝叼在了嘴里,“想什么呢?”
    “邱宇墨的事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来。”白中元掏出一片口香糖递了过去,“还有张大根的死,后脑的肿胀痕迹究竟是怎么造成的?从审讯过程中看,薛东貌似是不知情的。”
    “依我看,你就是最近太累了,没必要这么疑神疑鬼的。”谢江拆着口香糖的包装,“虽说在邱宇墨死亡的这件事上薛东给出的动机有些超出常理,可站在犯罪分子的角度去看是完全成立和说的通的。而且事实证明他们的算计的确起到了作用,薛东险些潜逃成功,邱宇墨也成功保全了柳莎。”
    “我说的不是这个。”白中元皱眉解释,“我想不通的是邱宇墨为什么要把陈少华的断指吞进肚子里。”
    “这很好解释,邱宇墨手里没有薛东犯罪的确凿证据,所以退而求其次保留了属于陈少华的把柄。要知道陈少华和薛东本就是勾连很深的,只要我们找到了陈少华,自然而然便能将薛东给挖出来。”
    “老谢,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哪种?”
    “邱宇墨和薛东做了交易,前者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柳莎,可其实并未算计薛东。相反,作为交换是在帮助薛东洗脱嫌疑。”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谢江沉思少许,接着说道,“陈少华潜逃之后,显然不敢再出现在繁华的地段,最大的可能就是窝藏于山区之中,而制动液的更换迟早会导致车祸的发生。以这个作为前提,即便是我们根据断指将陈少华列为了嫌疑,那么最终也只能找到一具尸体,死无对证之下薛东自然就安全了。”
    “嗯。”白中元点头,这个逻辑倒是能够说通,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说完了这个,再说张大根后脑的伤。”谢江继续道,“谋害张大根的那天晚上,是崔伟去实施的犯罪,薛东对有些细节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可惜的是随着崔伟被沉江这点永远都无法求证了。”
    “我们应该相信周然的能力,她最后一定能够给出清晰的鉴定报告。”白中元不想再去讨论这个头疼的问题,于是催促着,“盯紧点儿吧,尽最大可能把崔伟的尸体打捞上来,否则心里还是不踏实。”
    “这个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谢江疲惫的笑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江中地形水流复杂,希望渺茫啊。”
    “不扯了,给我开一张提讯证。”
    “去哪儿?”
    “看守所,找潘洋。”说完,白中元又问道,“对了老谢,潘雨送到了哪家医院,现在醒了没有?”
    “我去问问,稍后给你回复,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守所?”
    “不必了,让小刘陪我一起就行。”白中元不想麻烦谢江,但自己一个人又不满足提讯条件,只能临时抓个人。
    “那你稍等。”
    ……
    看守所对于白中元而言可谓是轻车熟路,因为来之前已经打过了招呼,所以教导员王铮已经在等他了。
    年岁来讲,王铮较之白中元大了整整一轮,副处的级别比白中元的正科也是要高上半级。哪怕是白中元还担任刑侦副支队长的时候,也是差着半筹的,毕竟在看守所里教导员和所长是平级别的。
    当然,这些并不能成为两人交好的阻碍。
    “中元,你可有些日子没过来了。”王铮也是刚到不久,见白中元穿着便装,上去便来了个熊抱。
    “老王,这热情的有点儿过头了啊。”挣脱开,白中元直奔主题,“我过来是了解一下潘洋的情况,治疗那事儿处理的怎么样了?”
    “已经上报给市局了,这不是等着呢吗?”说起这个,王铮苦笑了起来,“这个潘洋可够让人头疼的,抗拒治疗不说,还故意制造恐慌。”
    “制造恐慌?”白中元没有和潘洋直接打过交道,邱宇墨案的时候抓捕和审讯都是谢江负责的,因此并不了解对方。
    “就是宣扬艾滋病。”王铮示意白中元去办公室谈,“最近这段时间监仓紧张,在征求了驻所医生的意见后,便把她安排到了四人监仓里面,没想到第一天就闹出了大动静,咬人、吐唾沫,闹得鸡飞狗跳。”
    “最后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开门,王铮示意白中元坐下,“没办法,只能腾出一间来,把她单独隔离。”
    “她折腾是因为得知感染艾滋之后的反应吗?”
    “说不准。”王铮一边换衣服一边摇头,“不过驻所医生倒是给了初步结论,说像是心理失衡性的焦躁症。”
    “源头是什么?”白中元没有想到潘洋现在是这种状态,但既然知道了,那就必须多做些了解,从而保证稍后的谈话能够进行的顺利。
    王铮电话联系人后,这才解释道:“我当时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就往深处问了问,住所医生是这样说的。如果人是快乐的,大脑就分泌一种叫做多巴胺的益性荷尔蒙:若人整天焦躁不安、怒气攻心,大脑就会产生去甲肾上腺素和肾上腺素的毒性荷尔蒙。算了,乱七八糟的我也说不清,就打个比方吧。”
    “一个人如果做了有损他人、有损社会、招人怨恨的事情,如果因为证据不足一时无法受到惩处,那么他自己内心的良知就会自我谴责并矫正这种恶行,于是大脑就会分泌出毒性荷尔蒙,导引他吃睡不香、烦躁不安、走向疯狂。一旦悔改,大脑就会立刻分泌益性荷尔蒙,作出相应调节直至消除症状。”
    “我明白了。”白中元何等聪明,一点便透,“也就是说,潘洋内心是挣扎的,无法做出清晰、正确的选择。”
    “是这个道理。”王铮点头,“其实说的通俗一点,潘洋现在既认为犯罪是错的,同时又认为是对的。”
    “来,盖章,我要马上去见潘洋。”说着,白中元将提讯证递了过去。
    章盖上,办公室的门也被敲开了,王铮将提讯证转交之后叮嘱道:“小左,带潘洋去二号讯问室。”
    “是。”
    “我和你一起去。”小刘追了上去。
    ……
    看守所的讯问必须要保证两个人,所以当潘洋到来之后,小刘也就留了下来。
    这是第一次见到潘洋,虽说面容憔悴、精神萎靡,看起来略显蓬头垢面,但白中元必须要承认,她还是挺漂亮的。与潘雨那种英气勃发不同,潘雨的面相看起来更加温润,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自我介绍一下,刑侦支队白中元。”
    “潘洋。”
    沙哑的声音,让白中元微微皱了皱眉,于是关心的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人在这里,还能怎么样?”潘洋头也不抬的自嘲着,“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走到今天这步都是报应。”
    “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不用那么假惺惺的,想问什么就问吧。”
    这副抗拒的态度,让白中元很不舒服,脑子一转计上心来:“潘洋,你想不想知道柳莎现在的情况?”
    “柳莎?”潘洋猛地抬起了头。
    “没错,柳莎。”白中元很满意她的反应,于是继续引导着,“有件事情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什么?”潘洋黯淡的眸子里开始有着光芒复苏。
    “那天晚上,柳莎是想杀了你的。”
    “怎么,是想让我感恩吗?”潘洋脸色一变冷笑着,“让我感谢人民警察,是你们及时赶到挽回了我的一条贱命?”
    “不是。”白中元自动忽略了话中的尖酸刻薄,耐着性子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即便是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及时逮捕柳莎,她也不会真的杀害你。”
    “真的?”
    “真的。”
    “我不信。”潘洋摇头,“她那么恨我,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白中元继续解释,“在那起连环杀人案发生期间,柳莎的确是在不断的通过施加压力和心理暗示来折磨你,可你也应该清楚她那时已经患上了精神疾病,就像现在的你一样,站在路口徘徊、踌躇、茫然。那个坏的柳莎想杀了你,可那个善良的柳莎,却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的。”
    “……”
    潘洋沉默。
    这是个好的讯号,于是白中元趁热打铁道:“其实你应该有着切身体会,柳莎一直都是处于挣扎之中的。”
    “是,是我对不起她。”潘洋的声音有了些哽咽。
    “你想知道柳莎现在过得怎么样吗?”
    “嗯。”潘洋强忍着眼泪点头。
    “她的病情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很有可能不会承担太多的刑事责任,而解开心结之后她也已经开始积极接受治疗,病情正在向着乐观的方向发展。还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赵元昊已经决定向她求婚了。”
    “真,真的?”潘洋的反应很大,嘴唇哆嗦的同时,双手也颤抖了起来。
    “你知道我最大优点是什么吗?”白中元笑着问。
    “请讲。”
    “我从来不撒谎。”
    “谢谢,谢谢你。”稍愣之后,潘洋狠狠的点头。
    “作为交换,我也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您说。”
    “接下来的谈话,你也不要撒谎,可以吗?”
    “可以。”咬咬嘴唇,潘洋狠狠点头。
    ……
    讯问简述:
    自古以来,摆脱贫困的方式无外乎两种。向左,脚踏实地的勤劳致富;向右,寻缝觅隙发不义之财。
    或许是没有抵抗住诱惑,也或许是天生便有着好逸恶劳的本性,总之潘洋最终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圈子一旦涉足,想要挣脱出来那就难了,只能如落于泥沼般的越陷越深。
    在进入夜色之初,潘洋便和薛东达成了合作协议,后者负责挑选“优质”客户,前者则包管服务到位。这种服务潘洋自己会做,也会介绍相同圈子的姐妹们,狼狈为奸之下当真赚了不少的钱。
    一直到,柳莎的介入。
    本为邻里,又以姐妹相称,潘洋和柳莎几乎是无话不谈的,因此对柳炳权和蔡湘琴所做之事一清二楚。多少个夜里,后者说起被阻挠的爱情都会哭的撕心裂肺,而后者所能做的只有无声的陪伴。
    如果可以再次选择,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潘洋一定不会多那句嘴,一定不会说出女人也可以赚大钱的话来。可当时,她感觉做对了,因为她看到那张漂亮的脸蛋儿上浮现出了笑容,看到那双纯净的眸子里迸发着希望的光芒。
    这一切,都毁在了那个阴雨绵绵的晚上……
    当薛东提出要柳莎去陪一位重要客户的时候,潘洋的心里慌了,她很清楚柳莎的个性,更清楚所能接受的底线是什么,于是便苦苦相劝着。可她低估了人性的欲望,无论是那位重要客户垂涎美色的淫欲,还是薛东见钱眼开的贪欲,都已经磅礴喷涌了出来,除了柳莎没人能够掐灭。考虑到柳莎本身也急需要一大笔钱,于是潘洋一咬牙一跺脚,便有了那起人神共愤的迷奸事件。
    而这,也让她和柳莎的关系彻底决裂。
    潘洋无数次安慰自己,时间是治愈创伤的良药,柳莎总会有原谅自己的一天,毕竟那样做出发点也是为了她。然而和解的那天还没到来,薛东的追魂令又到了,并说柳莎若依旧不同意便再如之前那般如法炮制。
    这一次,潘洋真的怕了。
    一来,她发现自己联系不上柳莎了;二来,每每午夜梦回,都会被罪恶感啃噬的痛苦不堪。
    那晚,客户心生不满拂袖而去。
    那晚,薛东气急败坏不择手段。
    那晚,潘洋借酒浇愁人事不省。
    也是那晚,两名确诊了艾滋的男子悄悄推开了潘洋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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