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这天的傍晚,一向与钟希望不和睦的刘招男突然过来找她,忐忑不安但又傲娇倔强的模样,见了她也是也不说话。
    钟希望知道刘招男并不坏,但也不太好,尤其是对她不太友好。她记得小时候打架时,这丫头可没对她有半点留情过,当然,她也同样没留情,而且这丫头当初还说瞎话诬蔑她的清白,要么不见面,见面就会说些讽刺她的风凉话,如此一想,还真是哪哪儿都不好。
    “你找我干嘛?就是过来和我大眼瞪小眼的?”在两人沉默了十来分钟后,钟希望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刘招男打小个头就是拔尖的,这会儿仍是不矮,和钟希望差不多。头发也留起来了,粗眉大眼国字脸,鼻子很挺,嘴唇略薄,一眼看去或许不出彩,但仔细端详会发现她长得还是不错的,若是修修眉,再上个妆,也会摇身一变成美人的。
    “……你……”刘招男显然很紧张,抓着自己衣襟的手不停地扭绞着,“能不能……借俺点钱……”
    她的声音非常小,不过钟希望耳力好,还是听到了,但因为觉得惊讶就不自觉地发了一声:“啊?”
    刘招男“唰”地一下站起身:“没什么,俺走了,你就当俺没来过!”说完就走了,让钟希望很是莫名其妙。
    当天吃晚饭时,钟娘提到四天后就是刘招男嫁人的日子,还问钟希望,刚才刘招男过来找她是不是想让她帮着化新娘妆的。
    钟希望摇头说不是,也没对家人提起刘招男想向她借钱的事,毕竟她也没借。
    然后就在刘招男出嫁的头天晚上,她离家出走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娘喊她起床梳妆打扮时才发现她不见了。顺带说一句,因为刘招男家和钟希望家向来不和睦,即便刘金宝跟着钟希望学武学认字了,但他们家依然对钟希望家很不友好,所以,他们家没有请钟娘给刘招男梳新娘头,而是请媒人梳的。
    刘招男爹娘当时发了疯似地村翻找他们闺女,尤其是平时和刘招男玩的好的几个姑娘还被挨个问了,但结果她们也都不清楚她去哪儿了。
    这事在钟刘村其实不算头一遭,早些年失踪不见的姑娘也是有的,但那些要么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要么就是自己跟人私奔了。刘招男明显没有要私奔的对象,这点她的爹娘很清楚,她甚至还十分厌恶男的,绝不可能是跟男人私奔了。
    刘招男的婚事就这么黄了,她爹娘被迫退还了聘礼,还多赔偿了男方一袋约摸五十斤重的粮食。为这,她爹娘天天在家咒骂刘招男,什么恶毒难听的话都骂,最后更是咒她在外头死掉。这若不是他们前头的三个闺女都嫁人了,不然他们宁愿另外嫁个闺女出去,也不会退还聘礼以及赔偿那一袋粮食。
    这事和钟希望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然而刘招男不见之后的第三天,刘金宝那个瘪犊子居然找上门让钟希望还他四姐,还说什么当初他见到他四姐来找钟希望了。
    钟希望当时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可是她的十指关节却被掰得咔咔作响。
    奶个孙砸!刘金宝果然是个教不熟的小白眼狼,怎看怎么想揍他!
    “俺大姐,无需你动手,俺来!”钟小弟拦住钟希望,气势汹汹地说道,想当年他被这小子给推进粪坑的事简直就是他生平洗不掉的一大耻辱,虽然他大姐给他报了仇,事后这小子也都一直夹着尾巴没敢惹他(其实那是因为有钟来春罩着他的缘故),今天倒是找上门来了,现在不揍更待何时?
    钟小弟和刘金宝同龄,不过钟小弟的武术明显比刘金宝要强一些,这是因为他大姐平时的督促和开小灶,所以刘金宝没撑多久就被打趴下了。
    “咋样,服不服?”钟小弟将刘金宝摁在地上嘚瑟地问。
    岂料刘金宝也不挣扎就这么任钟小弟钳制着双臂趴在地上,没像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也不说话,只是红着眼圈,一脸愤恨的表情。
    “切,你这是啥眼神?你脑子进屎了吗,居然管俺大姐要你四姐?”钟小弟生气地骂道。
    “俺四姐就是来找你姐之后回去就躲屋里哭了好长时间,肯定是你姐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放屁!俺大姐才不会干那种下作的事,肯定是你四姐心理有病,你没发现你四姐最近一段时间都阴沉沉的吗?”
    刘金宝其实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过来找钟希望碴儿的:“俺知道俺四姐不想嫁人,都是俺爹俺娘逼她的,可是俺实在不知道俺四姐去哪儿了……”说着倒真的哭了起来。
    钟小弟切了一声,真是没趣,直接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道:“要哭滚你自家哭去,在俺家门口嚎什么嚎,快滚!”
    刘金宝哭哭啼啼地站起身,这会儿想到钟希望曾是他老师了,心里懊悔又害怕,匆匆甩了一句“对不起”便跑走了。
    钟希望叹口气。
    也算这刘金宝还有点心,是自己跑来问她,要是他当时告诉了他爹娘,他爹娘铁定过来闹,没理都能扯三缸。
    钟希望努力回忆上辈子有没有刘招男婚前逃走这回事。
    答案是,没有!
    上辈子刘招男似乎也是不大愿意嫁人,但却没像现在这么强烈,居然直接逃走了。两辈子她们的关系都不好,所以对她的事情关注的也不多,但钟希望记得上辈子她是老老实实嫁出去了,只是后来极少回娘家。
    如果仔细回想的话,似乎在钟大丫嫁人那天时,刘招男就有点不正常了。不过,这和钟希望也没多大关系,毕竟她们也不是朋友。
    像当初刘金凤那样的,她也只是因为她弟刘大海是她学生,她顺带管了一下闲事而已。她和刘金凤也不是朋友。
    十月十五是钟赛花嫁人的日子,因为有刘金凤这么一个逃婚的先例在,钟四叔将钟赛花看得很紧。
    不过钟赛花在家里的地位明显和刘招男不同,而且钟四叔家境在钟刘村也是能数得着的,给她的陪嫁比一般人家都多,她嫁的人家也与她家门当户对,小伙子长得也不差,钟赛花自己很满意,自然不会逃婚。
    虽然钟四叔和钟爹的兄弟关系也不大和睦,但因为钟赛花执意要钟娘给她梳头,也要钟希望给她化妆,所以十四那天,钟四叔就过来请钟希望一家过去了。
    钟四叔比钟二叔狡猾,也比钟二叔有主见,至少在家里是钟四叔当家,所以十五当天大家表面上都客客气气的,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
    钟希望和钟赛花接触不多,只知道她长得不错,上辈子还被年轻小伙子评为村花,嫁得不错,后来日子过得也不错,而她们从始至终都只是点头之交。这辈子也是接触得不多,只是在钟希望替她上妆的时候,听她笑着感叹了一句:“咱们也是姐妹呀!”
    对此,钟希望只是笑笑并没说话,钟四叔一家看人时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疏离感,若是他们家现在依旧如上辈子那般穷困潦倒,她相信钟赛花绝对不会发出这句“咱们也是姐妹呀”的感叹。
    都说面子是自己挣的,想让自己被人高看就得自己先切实站到高处,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在钟希望看来就是凉薄无情还特么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与“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无异。
    十月二十三,钟希望收到了郑曙光的来信,信中说他收到了她之前的来信,因为一直出任务而没能及时回信,对她感到抱歉。然后,他又要去打仗了,让她保重。
    钟希望有些恍神,记起,这时候应该是米国在攻打朝国,我们国家是出兵去援助的。
    这个傻孩子,一个即将奔赴战场打仗的人居然让安稳呆在家里的人保重,该保重的是他自己呀!
    十一月初,钟希望和二奶奶又接了李毅峰的一批绣活儿。此次绣活儿的数量比之前的两次都多,因为两方不是第一次合作,当钟希望提出带回家绣时,李毅峰同意了。
    钟爹钟娘本以为钟希望和二奶奶这回又得在镇上住两三个月才能回家,却不想她们头天傍晚去的,第二天上午竟是被小轿车给送回来的。
    乡下人都没见过这种黑色的小轿车,顶多有人在镇上碰到过鬼子们开的大卡车和三轮摩托车,所以几乎村的人都出动来围观了。当然,他们没敢走近了看,远远地站在路上对着小轿车指指点点的。
    李毅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司机是他的保镖老罗,另一个保镖此时正帮着钟希望和二奶奶搬东西进屋。
    老罗从车里看向那些围过来的村民,心里有些不安:“老板,这些人不会闹事吧?”
    李毅峰倒是老神在在:“有那丫头在,不怕!”
    老罗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墨镜后的眼神怪异地闪了闪。
    他想不明白老板为何对钟希望那个小丫头如此看重。上两次是有其他重要的事情才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顺便让她们绣绣图也无可厚非,可这回却是没啥事情,为何还要大老远地过来让她们绣?在大都市里比她们绣艺好的应该也不少,还是说老板就是特别中意她们的刺绣手艺?
    待所有东西都搬完了,钟希望和二奶奶出来送他们离开。
    虽然她们是凭手艺吃饭,但若不是有李毅峰的赏识,她们也赚不了这么多钱,所以钟希望刚才回家拿了四个香囊出来准备当成赠礼送给李毅峰。
    四个香囊上绣的图案凑在一起正好是梅兰竹菊,底色是大气的藏青色,串着红色绳结和络子,看起来很是精致美观。当然,端看表面再怎么精致也只是普通的香囊而已,重要的价值其实是里面装着的药丸。并非钟希望之前装的那些驱虫除臭的药丸,而是安神宁态驱除疲劳的药丸,长期佩戴,对身体十分有益,作为赠礼已是不轻了。
    钟希望之所以敢拿出来送人,是因为小拉说过,药丸的大部分成分是普通的药草,放在一起确实也有安神的功效,而其中极少但却是最核心的成分,以她所在的世界的科技水准,再过几个世纪都检测不出来。
    “李老板,承蒙多次关照,我见你黑眼圈严重,想来是睡眠质量不好,小小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钟希望笑着递上香囊。
    驾驶座上的老罗见了那几个平凡无奇的香囊后,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有些瞧不上的,想他们老板什么宝贝没见过,这几个破香囊,连个包装的盒子都没有,简直难登大雅之堂。
    李毅峰虽然没有轻视之意,也是笑着双手接过香囊,不过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在他还没有放在鼻下嗅闻时便感觉有股清凉舒爽的气息直达大脑皮层,而后蔓延至身,不是一般的舒泰。
    李毅峰立马心神一凛,这香囊,不简单!当即珍而重之地收进了自己带来的精致的红木盒子内。
    钟希望见他收下了香囊,便习惯性地依着乡下人的风俗客套了一句:“这都快晌午了,不然你们留下来吃个饭吧!”天知道,她真的只是客套一下而已,她就等着李毅峰客套地拒绝,然后开着小轿车绝尘而去了,然而——
    “好啊,正好我也饿了,就叨扰你们一顿了!”李毅峰笑呵呵地应道,随即就以眼神示意他的二号保镖替他打开车门。
    钟希望嘴角抽了抽,不经意地和二奶奶对视了一眼,得,真不知该说这位大老板是实在呢,还是厚脸皮了!
    等到李毅峰进了钟希望家见了钟爹后,他突然一拍脑门:“这位不就是卖篮子和背筐的大……叔吗?”天知道,他那一声“大哥”到了嘴边竟诡异地拐了个辈分变成了“大叔”。
    钟爹先是一惊,后也想了起来,眼前的这个浑身透着派头的有钱人正是当初买了他部篮子和背筐客商,这真是……
    “这真是缘分哪!”李毅峰笑着感慨道,“叔,咱去屋里坐着聊聊!”
    钟希望在后头又是嘴角一抽,这位大老板还挺自来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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