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过去。
    夏天到来,日子又潮又热,夹杂几场掉链子的雨,很没力气。
    陈萝搬出宿舍到白旭山的公寓居住,没跟舅舅说。
    等到暑假悄无声息又搬回家去,每日过着刷题捡菜的日子。
    陈爱国这天回来踌躇良久,拉着她问,要不要报个补习班。
    陈萝下意识看向厨房。
    舅妈擦着手出来,有些尴尬,“看我干嘛,张叔那侄子成绩一般,高三下死劲补课,也上本科线了。现在你姐实习了,家里负担轻,想去就去吧。”
    她按下自动铅笔。
    心中一顿,点点头。
    有些补习班预测卷很有水平,她之前从张茜茜那搞到些,可惜后来闹崩了,再也没得到过。
    陈萝在班级群里问了几个上补习班的同学,最后选了家价格偏低,高考成绩好还会发奖励的补习班。
    她说了那个补习班的情况。
    陈爱国没应。
    没过几天,男人带她到一家教育机构。
    这个补习学校很有名,不止做初高中,还做出国培训。据说主办人是某大学的知名教授,跟国外语言机构有合作,资质拿了很多,本地有钱人的小孩都往这送。
    陈萝站在玻璃门前,有些局促。
    她怕陈爱国不知道这种学校的价格,从门口抽了张宣传单递过去。宣传单上最便宜的都得几千,大部分万元起步。
    陈爱国看一眼,掏出手帕擦汗。
    “别担心,进去吧。”
    两人进去,前台表情一滞。
    陈爱国穿的白汗衫和肥大短裤,脸上皱纹很多,热汗淋漓。陈萝文静漂亮,但是衣着老气,眉眼郁郁。
    一看,就不是该出现在这的人。
    “有事吗?”
    前台问道。
    陈爱国慢吞吞说了个名字,对方神色又一滞,翻下备忘录,忙道,“哦,林总的朋友……你们填下表,稍后我让老师带二位参观。”
    陈萝扯开笔盖,看着密密麻麻的一排中英小字,有些分神。
    陈爱国擦擦汗,接过前台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这是我一个……老同学开的,不要什么钱,你过来好好补习,别和其他学生起争执。”
    王菡带人在店铺门前闹一回,陈爱国这才知道现在的小孩很会欺负人,陈萝在学校的日子并不好过。陈爱国不是多话的性格,为人又老派,比起责怪外人,更愿意教导陈萝谦让。
    女孩填完表,点点头。
    “知道了,舅舅。”
    很快穿着职业装的女老师出来,带他们参观。
    三人绕一圈,陈萝领了一堆教辅出来。
    回家前,陈爱国特意领她去饭店。
    舅侄两人吃了一顿茶餐厅,见她爱吃菠萝包,陈爱国打包剩菜的时候又多点了两个一起带走。
    陈萝没吃。
    到家里分给了表姐和表弟。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给家里帮忙,陈萝空闲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补习班环境很好,桌椅整洁、空调给力,教室外面的花园还有雕像和喷泉。
    她不太讲话,也没有相熟的朋友。
    每日上完课,默默收拾书包到车站等车,安静得像一朵不会动的云。也不是没有补习的学生主动搭话,只是她太累了,一眼就看到无所谓的交集最后会走向什么——
    朋友也好,爱人也好。
    都会走的。
    八月中旬。
    酷暑姗姗来迟。
    陈萝上完课,在落日的余晖中慢悠悠走路。今日小测错题有点多,她在心中默默复盘,寻找更适合的解题方法。
    还没走出建筑大门,负责补外语的老师叫住她,“林老师让你去三楼的办公室一趟。”
    “林老师?”
    “对。”
    陈萝还想问什么,那老师催促道,“快些去吧,林老师难得过来,挺忙的。”
    陈萝上到三楼,一眼就看到一间办公室门大开着。
    门口柜子上放着几盆绿植,扁大翠绿的叶子铺陈下来,宛如绿孔雀的尾。她敲门进去,夕阳的光将柜子里的各种奖杯奖牌照得金光闪闪。
    办公桌前的男人抬起头来。
    他有一双温和的琥珀色眼睛。
    笑起来,眼角的细纹拢到一处,很亲和,很儒雅。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毛发并不稀疏,打理得极整洁。
    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很帅。
    陈萝扫一眼办公桌上的铭牌:林日新。
    默默低
    ρΘ㈠8Θгɡ.)头。
    “林老师好。”
    “你,你是……”
    “我是强化班的陈萝。”
    男人怔住,银白色的钢笔放在纯白的纸面,划出一个墨点。
    他浑然不觉,重新打量她,目光又有点闪躲,“陈萝?”
    女孩站在门口,眉头微不可见地蹙拢。
    不知从什么时候,陈萝开始讨厌男人的目光。她不喜欢被注视,更不喜欢被异性注视。女孩点点头,脖子僵的,“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她很喜欢补习班。
    可是不喜欢安排她进来补课的这位林老师。
    林日新站起来,忙道,“我跟你舅舅是同学,也认识你……你,你叫我林叔叔吧。”
    陈萝没吱声。
    孤独长大的女孩下意识启动防御的本能,在脑内悄无声息回溯细节——舅舅奇怪的态度,舅妈突来的善意,所有的一切都太凑巧了。
    她单手抱臂。
    想起儿时妈妈醉醺醺回来,塞在胸衣里的钱,想起那些深夜打电话的叔叔。
    虽然很努力走到现在这一步,成为成绩优良的小孩。
    但原来她也到了值钱的年纪。
    男人拿起钢笔又放下,找不到笔盖,颓然道,“有困难就来找我。”
    “谢谢林叔叔。”
    陈萝盯着桌子腿,除进门的时候跟男人对过目光,视线一直放在别处。先是许一暗,再是付思思,最后是……陈爱国吗?
    ——还有谁要抛弃她?
    林日新走过来,踌躇半晌,轻拍下她的头,“去吧。”
    陈萝离开,顺手把门带上。
    嘭的门响。
    在夕阳洒落的走廊回荡。
    女孩走进电梯,听到那扇办公室的门又开了——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戛然而止,男人杵在门边,夕阳裹挟着他瘦削狭长的影,投到电梯前的空地。
    像一条恶心试探的舌头。
    陈萝盯了一眼地上匍匐的影子,不动声色。
    电梯门阖拢。
    去往一楼。
    电梯门打开。
    到达一楼。
    她出来,踹了一脚门,盯着金属门的半个鞋印发怔。
    看着看着,拧开矿泉水往头上倒。
    滴滴答答的水擦干了,头皮擦红一片,陈萝拧紧瓶盖,把矿泉水瓶扔到垃圾桶。
    其实,她想把自己也扔到垃圾桶。
    白旭山关了摄影工作室。
    把她做模特拍的照片赎回,全网删个精光。他现在做什么,陈萝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她过得像个苦行僧。
    可是却毫无参悟的意图。
    家、店、补习班——家、店、补习班——吭哧吭哧,只是一个逐渐磨损的齿轮。
    生活不是电影。
    没有起承转合。
    它不会让你满足。
    生活就是生活。
    它操所有人。
    陈萝到白旭山的公寓拿书。
    顺便把自己关在卫生间,关了两个小时。
    白旭山在房里装了监控,检测到人,就会给手机发信。男人在外,发现她半天不出来,穿着西装火急火燎赶来,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
    他以为陈萝自杀。
    猛地掀开浴缸帘子,却看到她趴在里面睡觉。
    女孩老鼠似的,蜷成一团。
    脊梁骨弯得快折断,脸贴着浴缸,满头细汗,嘴唇却干得起皮。
    白旭山揪她起来,“又疯了?”
    陈萝迷糊睁开眼,呆了一会儿,迟滞的眼神移向白旭山,“老板,你穿西装还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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