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彩虹静静在推演:如果30元一晚的小旅馆不靠谱,她是不是可以找正规一点的旅馆的无窗暗房间?或许50元就能签长约。
    实在不行,可以找以“床”为单位出售的宿舍式公寓。
    她有三万六千块存款,加上薛正平承诺补偿给她的三万五千块,似乎可以任性而为一个月。
    越想越觉得可行,黄彩虹决心对杨群姨妈自作主张的转手行为说不!
    只是,黄彩虹还没有来及对杨群姨妈说“不”,杨群姨妈倒先带着个人来找她了。
    跟随在杨群姨妈身后的,是个矮个子瘦阿姨。那阿姨顶着一头灰白卷头发,收拾得极利落,精神头充足,眉眼都笑咪咪的,怀里抱了个两岁左右的小孩。孩子留着极短的发,看不出性别,但细眉长眼,白白净净。
    “彩虹,我给你介绍一下陈阿姨。陈阿姨,这是彩虹。”
    陈阿姨笑咪咪地对着黄彩虹点头,对着怀里的小孩道:“呦呦,这是你的彩虹阿姨啊。”
    名叫呦呦的小孩朝黄彩虹露出治愈级别的灿烂笑容。
    黄彩虹一下子迷失在小孩灿烂的笑脸里。
    她心里有一瞬晃神。
    不知怎么,内心忽然生出一丝执念:她流掉的那个孩子,若是能长大,就是呦呦现在的这个样子!
    黄彩虹不由自主,伸出胳膊,接过呦呦。
    呦呦长得瘦小,抱在怀里,分量不重。
    “呦呦。”黄彩虹脸上露着欢喜,低声呼唤呦呦的名字。
    路家的女儿太漂亮,毛头又太小,脸上全无表情,令她没有代入感。软软的呦呦抱在怀里,呦呦的小手和胳膊划过她的肩膀或前胸,是那么自然、从容、和谐。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雌雄莫辩的呦呦,就这样于无声无息中,轻而易举征服了准备说“不”的黄彩虹。
    陈家阿姨短暂来过,打完照面就离开。
    她走之后,杨群姨妈拉着黄彩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来我家6天,我按10天算,你在陈阿姨家可以再待20天,余下的,就看你们之间的缘分啦。
    就算你跟陈阿姨家不投缘,这20天,好歹可以让你缓冲一下,计划计划下一步如何走。不是吗?”
    黄彩虹低下了头。她明白过来,杨群姨妈之所以给她找下家,是看清了她无家可归。内心瞬间涌出既心酸又感动的感觉。
    “谢谢你。”她低声道。
    “好孩子!”杨群姨妈拍拍她握在手心里的彩虹的手,“我心里是不舍得你走的。你在我家,我还有人可以说说话。你走之后,我可以一整天都不用开口了。
    我儿子儿媳……你也看到了,我看他们已经活得分不清人生和游戏了。
    我家老伴,有戏曲频道就够了。他看也未必看得懂,哼也哼不出,就是爱看花花绿绿的人从眼前走来走去。
    他说从前看戏要付钱,如今坐着沙发软座,一个人包场,还不额外费钱,看了就是赚了。你说傻不傻?
    这个家里,我最心疼的就是薇薇。可惜薇薇只喜欢她的妈妈。人生说长,其实也很短,很多东西,在童年时就定型了。我儿子儿媳那样的人,哪里会教孩子?
    至于我家这个名义上的孙子,之前我挺烦恼他跟妈妈姓,现在看,真是冥冥之中救我一命。就跟她妈妈姓吧,我还能心平气和一点。
    哦,对了,你可千万别跟我老伴透露孙子的事情!”
    这番推心置腹,黄彩虹颇不习惯,没觉得她跟杨群姨妈熟到这份上。不过,她并没有打断杨群姨妈,大约懂她的孤独与寂寞吧。
    听见杨群姨妈要求自己不要跟路老爷子递话,黄彩虹明白路老爷子还蒙在鼓里——怪不得没见他起来闹,她忙不迭点头。
    “我老伴浑身是缺点,只一样,保守,老派,在我眼里算是大优点。他虽然本事不大脾气大,却倾尽全力在顾家。长得好看,不少轻率的女人围着他转,但他从不惹花花事。
    这是老派男人的活法。
    他这样的人,是不能接受乱来的人生的。要是他知道小孙子……唉,只怕他恨不得抱着小孙子一起跳黄浦江。
    我也想不明白,好漂亮的模样,好端端的人生,怎么可以这样胡乱过?但我可以忍,我可以忍下一切。算是我没有教好孩子的报应吧。”
    杨群姨妈说到伤心处,独自抹眼泪儿。
    黄彩虹反倒要劝她。
    然而嘴巴张了几张,脑子里跟一盆浆糊似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劝。
    巧儿的事情,在她看来也是惊悚得很。她消化起来也很困难。尤其是,她初来路家时,对巧儿爱怜有加,日常也极力维护巧儿。忽然爆出巧儿这样随意任性,倒令她生出“看走眼”的沮丧感。
    联想到她也“看走眼”过薛正平,这种沮丧感来得更强烈了。
    “哦哦,”杨群姨妈忽然想起什么,表情肃穆起来,“彩虹,你可千万,千万,千万别在我妹妹那里走露任何风声!”
    黄彩虹小鸡吃米一样点头。
    “我知道你跟我妹妹的儿媳妇娟娟是好朋友,你可千万要警醒,也不能在娟娟那里透露丝毫。我妹妹,人精一样,嗅觉灵敏得很。”
    黄彩虹继续点头。
    “我并不是怕我妹妹知道,我妹妹这个人,处处爱出风头占上风。我就怕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她要跟我家老伴争个你高我低,一旦争不过,就拿小孙子的事情打压他。
    我老伴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他素来高血压,再一激动,怕要脑出血。就算侥幸身体不病,心也要发病!”
    黄彩虹回想起路老爷子的那句“我们路家的人,非死在你女儿手上不可”,心里感慨非常。路老爷子自私,狭隘,没有推己及人的同情心,本来挺不招人待见,一想到他置身的生活,恶人自有恶人磨,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了。
    黄彩虹除了一而再郑重向杨群姨妈点头,再也说不出其他。
    杨群姨妈这般推心置腹,初心是想感动黄彩虹,让她替他们家保守秘密。
    黄彩虹能看透,也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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