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隔壁的犯浑邻居,三天两头骂骂咧咧。每逢骂的时候,奶奶就搂住她,缩在那摇摇欲坠的三间瓦房内。长大些她才知道,那是邻居嫌弃她奶奶院子里堆了垃圾,味道不好。
    她想起城乡结合部日益城市化,奶奶走后,一直躲着她们的叔伯们,却恬不知耻地分了奶奶的遗产,只留给她五千块钱。
    她想起长长的火车轨道,坐在火车里的她,对未来充满憧憬,幸福地朝身边的薛正平身上靠了靠。
    她想起雨夜被房东赶出家门,凄惶地拎着两只蛇皮袋,枯坐在公交车站台下,等薛正平夜班下班。
    她想起在民政局门口,薛正平抬腕看时间还够,于领证的当天,撇下她去上班,她幸福地朝他挥手。
    她想起她打开房门,笑眯眯地迎接陈丽娟和她丈夫前来参观她和薛正平的小家。
    她想起她捂着脸,不知所措,而腰间仅只潦草围着浴巾的薛正平嘶声力竭大吼:“离婚!”地上开菜铺一样散了一地她精挑细选的蔬菜。
    她想起她慌乱无比地一次次给薛正平打电话、发消息,想让他回心转意,共同养育他们的孩子,结果只换来他的冷漠拒绝。
    “好了。”医生没有太多感情色彩的话传来。
    护士跟着来做术后消毒。
    “在家静卧三天,然后可以适当的在家里走动,增强体质,最好不要外出吹风。
    多吃富含蛋白质和营养丰富的食物,豆制品,牛羊肉,鸡肉等。
    勤换内裤,注意个人卫生,两周内不要坐浴,一个月内不要同房。可以考虑每天用淡盐水清洗下身,阻止细菌传播。”
    护士有照本宣科的嫌疑。黄彩虹呆呆地看着,木木地听着,心中悲悯起自己,连医嘱都没有条件做到。
    从医院出来后,黄彩虹破天荒拦了辆出租车。
    她往嘴里塞了块巧克力,报上阳光明邸的地址。
    出租车停在阳光明邸门口的时候,是下午一点钟。
    巧是巧得没法更巧,黄彩虹的出租车还没有停稳当,阳光明邸门口有人招手叫车。
    后排座的黄彩虹正眯眼,没有及时看到,起劲招手的,正是薛正平。
    薛正平的身旁,还站着喜笑颜开的柳苗苗。
    柳苗苗挽着薛正平的胳膊,正甜蜜蜜地看着薛正平笑。本来,她没有机会跟薛正平一起出来,是高通达拦住正要出门递材料的她,不阴不阳说些明里暗里的威胁话,正巧路过的薛正平于是自告奋勇当起护花使者。
    送完材料,主动说要来阳光明邸的是柳苗苗。
    柳苗苗说想吃薛正平上次做给她吃过的凉面。番茄鸡蛋牛肉粒加小碎香葱的凉面。
    薛正平焉有拒绝的道理。
    柳苗苗说过要薛正平慢慢“驯服”她,薛正平也愿意掰碎了时间细细恋爱,两个人吃了碗你侬我侬的面后,果然一派光明磊落,什么也没有做,齐齐出门,打算再回律所。
    就这样,小区门口毫无心理准备的三人,在出租车停稳、车门打开的那一瞬,撞上了。
    柳苗苗下意识地往薛正平身后一缩。
    薛正平伸手扶车门的手凝滞。他心虚地紧紧盯着黄彩虹的面孔,满身戒备地预防她撒泼扑过来撕他或苗苗。
    然而,黄彩虹并没有看他或苗苗。
    或者应该这样描述:看肯定是看了,只是目光像流水一样从他和苗苗身上滑过,然后,就没有再看第二眼。
    黄彩虹有些重心不稳,身体说不出的诡异,仿佛哪里失调了,走出近乎失控的步伐。她显得极其心不在焉,下了车就往前走,甚至忘了付车费。
    “喂!车钱!”司机大声喊。
    黄彩虹新手僵尸一样以奇怪的姿势半转过头,愣怔足三秒,才开始往回走。
    “别!”薛正平底气不足道,“我,我帮她付车钱。急着赶时间。”后句算是牵强解释他付车资的理由。
    司机见怪不怪,待柳苗苗也上车后,一踩油门走了。
    薛正平按压心中狂跳,心有余悸地瞥一眼窗外。车窗外的黄彩虹目光呆滞,步伐凌乱,跌跌撞撞,眼见车开走了还继续往前走,怎么看,怎么像丢了魂。
    好在郊区车少,行得快,黄彩虹很快被甩在身后,消失在视野。薛正平感到来自良心的压迫少了些,不禁长出一口浊气。
    柳苗苗也讪讪的,干坐着没有说话。
    事实就是这么奇怪,她一门心思惹他后院失火的时候,即使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面对黄彩虹也毫不心慈手软。
    今天,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非常克制地吃了顿饭而已,再见黄彩虹,她却像做了三一样深感抬不起头。
    “38块。”司机的粗犷嗓门猛然响起。
    “什么?”晃神的薛正平一下没反应过来。
    “从妇幼保健院到小区门口,一共38块。”司机详细补充。
    “从哪里?”薛正平仿佛烈火烧了皮,急急追问。
    “昌平路上的区妇幼保健院。”
    “她……”薛正平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心中五味杂陈,脑海竟然变成一片空白。
    “她一看就是刚做过手术的。”司机的声音颇为洪亮,透着事不关己的漠然,细听又好像有一丝怒其不争的悲悯。
    “手术?什么手术?”柳苗苗脱口询问,问完,恍然大悟般看向薛正平。
    薛正平早已脸色煞白。
    “还能有什么手术!年纪轻轻一女的,不学好,有了呗。生不得,做了呗。”司机的声音渐渐显出恼怒的意味。
    殊不知,薛正平听在心里,句句犹如刀割。
    那不是不学好的随便什么女人,那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那不是见不得人的小孽种,那是他千盼万盼不曾盼不到的孩子!
    “……竟然……”薛正平一双眼睛无处安放,司机靠背处“无痛人流”的广告刺痛着他的眼睛。
    “原来是真的!”柳苗苗倒吸一口气。
    “……竟然……”呼吸凝滞的薛正平,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几遍,也没有说完整。不知他要说的是“她竟然真的怀了”,还是“她竟然就这样做掉了”。
    突如其来一股力量从胃部崛起,薛正平连忙捂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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