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叹一口气,没有再看侍月手中的和离书,而是走到了自己母亲身边,项烟菱的前面,不忍多看母亲因为自己而受这样的屈辱,这样的狼狈,上前扶起了她,黯然地对项烟菱道:“菱儿,是我错了。可是你知道,虽然我对左西蝶心软了,但我心里喜欢的至始至终都只是你,你现在在气头上,这和离的事我们暂且不提,待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又道,“母亲虽然默许了左西蝶为妾,但她待你至始至终都是好的,你也不必因我的错而迁怒于她。我先带母亲回颜府,至于左西蝶,她既然犯下这样的大错,要杀要剐就全凭你吧。”
    说完便扶了颜大夫人,又给姬氏行礼道,“岳母,小婿糊涂,才受奸人蒙蔽,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小婿待菱儿的心从来没有变过,还请岳母明鉴。今日小婿先送母亲回府,改日再来府上请罪。”
    再给姜璃行礼,道,“家门不幸,今日让世子妃娘娘看笑话了,那左西蝶行事不轨,对娘娘不敬,就交给娘娘发落吧。”
    说完就扶着颜大夫人准备告退。
    因着前面的事,项烟菱本已对颜铭彻底绝望,此时看他如此,心里仍是升起一股心酸痛苦。
    姬氏了解项烟菱甚深,怕她心软,对着颜铭道:“请罪不请罪我看还是算了,本宫也不敢要一个不守信诺,背信弃义的人为女婿,我看你还是把那和离书签了,然后领了你的姨娘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颜铭闻言一滞,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但仍道:“那左西蝶对世子妃娘娘不敬在先,谋算在后,又差点害了珍姐儿性命,此等恶毒之人,该当交由王府处置。”
    姬氏就冷笑道:“那肚中孩儿呢?说不定还是你颜大少爷的庶长子呢!你们母子不是心心念念就想着把他给保下来吗?”
    颜铭咬牙道:“其母不堪,生下来品性也堪忧,不必顾及,任凭王府处置。”
    姬氏这回不再出声,而是把眼睛转向了项烟菱,项烟菱又被这一段对话激起了厌恶之情,脸上浮出讥讽的笑容,道:“她再怎么不堪,那肚子里的种也是你下的,现在嫌弃,也不嫌晚吗?”
    这话说的,王府之人没什么异样之色,姜璃却是给惊了惊,果然西夏民风彪悍啊,她心道。
    项烟菱不知姜璃的腹诽,只仍对颜铭道:“考虑是不必考虑了,你立即给我签了和离书,不然我就把和离书送去府衙直接盖章,然后将你颜家之事公之于众,看你们还有没有脸面继续在这王城继续待下去。”
    颜铭脸上痛苦之色更甚,对项烟菱道:“菱儿,你,真的是如此恨我?丝毫不再顾及我们之间情意?”
    “休要再跟我谈什么情意!你也就只配和那贱人谈什么深情厚意,谈痴情不悔!给我签了和离书,然后领了那贱人走,休要让她污了我王府的地石!”项烟菱厉声道。
    颜铭自知再说也无用,而且他也知道项烟菱的性子,她说要把这和离书送到府衙就一定会送去,届时颜家真是在这庆州城无颜见人。珍姐儿,那更是提都不要提想要回来。看着侍月又递上前的和离书,在众人恶狠狠盯着他的目光下,颜铭最终还是万般无奈颤抖着手签了字摁了手印。
    不过最后,颜铭也没有带走左西蝶。因为左西蝶经了这一场刺激,胎相不稳,大夫道是若此时移动坐马车,有八成的几率会小产。项烟菱虽厌恶左西蝶,却也没打算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做掉的意思,不过蝼蚁之人,她还嫌脏了自己的手,便只冷笑罢了。
    颜铭见状,便再次对姜璃道:“左西蝶不仅谋算珍姐儿,还对世子妃娘娘不敬,意图陷害世子妃娘娘,此事便不再是臣下的家事,也该将她交与世子妃娘娘处置才是。”
    姜璃瞅着这个男人深觉项烟菱的眼光跟自己前世也差不离了。
    婚前承诺不纳妾,婚后乱搞,然后“被动无辜”的抬姨娘,这姨娘背后算计结果还怪发妻不体谅他无理取闹不识大体,结果事实证明这姨娘是个居心叵测心如蛇蝎的,这男人竟就甩锅连处理怀孕的姨娘的勇气都没有。
    若是项烟菱打死了这姨娘,传去去就是项烟菱容不下他的妾侍把有孕的姨娘给打死了,项烟菱不肯接,他就把锅甩给了自己,让自己处理个孕妇,怎么想怎么都是晦气。
    不过看这男人的样子,怕是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妥的,他大概不过是不想面对,不想做这个决定罢了。
    项烟菱皱了眉还待说什么,姬氏却把脸转向了姜璃,道:“既如此,那瑾惠你就说说怎么处置吧。”
    姜璃立时便明白姬氏也是有意让自己替项烟菱挡了的意思,姜璃心里好笑,不过她还真不介意处理这事,一件糟糕的事,用的好了,也说不得也能起到一些立威的效果。
    便道:“这左西蝶不过是区区一个姨娘,和那颜青儿说的那些话不过就是些口舌之非,还用不着本宫去处置,本宫只知道颜家觊觎世子妃之位,图谋不轨。所以要处置也是处置颜家,要交代也是要找颜家交代。你们颜家不会以为交给我一个有孕的姨娘,这事就算过去了吧?若你们家主也是这么说,此事,本宫便把那姨娘交于衙门审判就是了。说来,这到底为何行凶如何谋算还都是你们颜家说的,谁知道这背后有没有家主指示?”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所以本宫要惩罚的是颜家治家不严,纵家眷在王府行凶。而那个左姨娘,且不论此事她扮演的角色,我只知道,她勾结匪徒,买凶杀人,此事另当别算。”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又是一番精彩。
    颜大夫人受此打击,知道怕再也挽回不了儿媳妇,早已心灰意冷,无意再说什么,此时听得姜璃这样一番话,涉及到家族基业和安危,倒是把那死了的心重新激活了起来,无论如何要做一番垂死挣扎。
    因为她是颜家当家主母,姜璃的这一番话把事情从家事上升到了国法,让她意识到她失去的可能不仅是一个尊贵的儿媳妇,还可能是颜家在庆州城的地位,和百年建立起的基业。
    所以颜大夫人立时推开颜铭,就对着姜璃跪道:“娘娘明鉴,那左西蝶包藏祸心,买凶杀人,理当交由法办。只是珍姐儿是我唯一的嫡亲孙女,此事确与我颜府大房无丝毫关系,还请娘娘明察。”
    姜璃点头,道:“的确与你没有关系,但却是你大房的姨娘所为,治家不严,行事糊涂却是脱不开身的,而且即使是三房所为,家主也该承担一定得罪责。”
    然后似乎想了一会儿,道,“本宫来西夏之前,听闻世子和陛下请示,为西夏众世家申请爵位,又建议一批世官家族,虽然官制之事,本宫不宜插手,但却仍有建议之权。本宫觉着,颜家行事不周,实不配承封世官,子弟也不宜直接举荐为官,除参军军功升迁之外,颜家子弟还是不要有举荐名额为佳。本宫会就此事与世子建议,我看二位也回府好好和家主商量一番,跟世子请罪看能否酌情减轻罪名吧。”
    西夏尚武,很少子弟参加科举为官,多是王府每三年举行文试武试,择优任职。而几大世家子弟,则多是直接举荐任职,姜璃此一语,直接就断了颜家的仕途之路,不可谓不狠。
    姜璃这话一出,不说直接晕倒的颜大夫人,就是颜铭都被刺激得瞪着姜璃就跟傻子似的,那话里的意思和轻柔的嗓音还有那张美得不似真人的脸完全对不上号,只觉脑袋嗡嗡想。
    不过姜璃却懒得理会他们,只冲也是乍闻此消息同样一脸震惊的姬氏行了一礼,跟呆住了的项烟菱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告退了。
    她们让她处置,她就说出宣判好了,却是没兴趣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也无意观察众人各色反应的。
    当然有关这事和颜府的后续消息,十华后面几日自然都一五一十跟姜璃回报了。那左西蝶身体稍好了些就被项烟菱送回了颜府。因她有孕,府衙表示她买凶杀人一案也是延后再审,暂让她留在颜府养胎生产。
    但左西蝶在颜府,却是一点清静的日子也没有了,因为姜璃的那一番话传开,以及第二日西夏王府老王爷出的通告,颜府早就炸开了锅,颜府众人简直可以说是恨毒了她,看她的眼神都能沁出毒汁射出飞刀来,他们大抵觉得,就是因为这一贱人,毁了颜家的百年基业,子孙后福。姜璃十分怀疑,她那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能不能保得住。
    是的,姜璃放出那宣判之建议的第二日,王府老王爷就出了通告,取消颜家请封世官资格,并所有颜家子弟除参军以军功升迁之外,三代之内不得举荐入官。也就是说,颜家事实上是被扫出世家圈了。
    这事,哪怕没过几日,收到家族紧急传讯的颜家家主颜光成匆匆从任职的沙洲城赶回来,也已经无力回天。而家族子弟不能再举荐入官,他那份守将之职就更显宝贵,求见老王爷王爷王世子不果,颜光成也只能在吐血两升之后再匆匆赶回沙洲城,否则万一他再失了官,颜家就更无望了。
    颜家在王府失了亲信地位,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的位置,看他的漏洞,准备替了他呢。他还怨不得谁,那祸害左西蝶是他救命恩人之女,是他领回颜家的。
    颜府众人包括旁支都恨透了左西蝶和颜青儿,因着这事,颜铭同样也是威信扫地,他原本下一代颜家稳稳的家主地位肯定也是失去了,当然了,颜家都被扫出世家圈了,也没啥前途可言了,那家主不家主的大概也不重要了吧。
    颜家之事一出,不仅颜家震荡,就是整个西夏世家圈也都震动了。
    他们也同时知道了这位新任世子妃皇贵郡主的分量,不仅是在王世子心目中的分量,同时也在老王爷眼里的分量,以及在西夏王府和整个西夏的地位。
    前些日子各家家主也都有耳闻自家女眷非议世子妃之事,他们因着各种隐秘的心思,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些是鼓励之态以作试探,此事一出,众人不约而同都立即严令自家家眷再不得传任何这位世子妃不好的谣言。毕竟,谁也不想被抓住,作第二只杀鸡给猴看的“鸡”。
    当然若这位世子妃到了西夏,不谙世事只懂得到处树敌,怕大家都会厌了她,以她为敌,群起而攻之。可现在她抛出来的偏偏是巨大的荣耀和利益,显现的是特有的权力,却让人对她起了敬畏之心,就是那些想送女儿给项墨为侧妃为妾侍的,都不免要再掂量一番。恃强凌弱,大抵如此。
    西夏王自大齐立国便在西夏为藩王,已历经数代,军政之权早已基本全部在握,但西夏却没有如同一个国家一般封下面的属官爵位及任命世官。所以所谓的西夏世家不过是靠着财力或势力在贵族圈默认的世家,却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勋贵。
    而现在姜璃带来了这个西夏即将择世家封爵和封世官的消息,相对这么令人兴奋的好消息,那带来这个好消息的姜璃虽然凶残了些,却是完全可以忽略了。
    所以西夏世家圈都是一片寂静之下暗流涌动。
    而众世家对不到半个月之后,六月初二,姜璃即将在荔园举办的赏花宴的热度,就唰一下上升到了无以伦比的热度。以期走夫人外交,和世子妃交流一下感情,打探一下消息。
    因为西夏王府的老王爷王爷和世子积威甚重,铁血无情,且最厌恶人言语试探,他们还不太敢从他们那里下手。
    而姬氏和项烟菱在处理完珍姐儿的事之后,仍是忙飞了,因为项砚的婚期就是五月二十二,几日之后了。
    项翊明惠还有项大夫人和闵幼姝一起到了西夏,项大夫人明惠母女还蹦跶了一下在西夏世家圈很是找了一下存在感,而闵幼姝自到了西夏,则是悄无声息,仿若无此人一般。
    却是这段时日姬氏实在太过忙碌,这闵幼姝是项皇后的重外孙女,也等于是项氏西府那边的人,姬氏怕她闹出什么幺蛾子,便派了嬷嬷侍女们去了行馆,日夜教闵幼姝规矩礼仪,根本是被管得密不透风。
    闵幼姝虽然是项皇后的人,但她却不像姜璃,身份太高,又有项墨撑腰,因此哪怕是项皇后派了嬷嬷跟着闵幼姝,也敌不过姬氏的强势碾压。
    新任的西夏王项琮虽然宠爱幼子,因这闵幼姝是被项皇后强行塞来的,自然对她也是颇为厌恶,哪里还会管她的死活。
    所以这场婚礼,从头到尾,平平稳稳,倒是顺了一回王妃姬氏的心。
    只是这平稳的婚礼底下,同样是波涛汹涌。
    把新郎新娘送入洞房,然后再把来贺礼的宾客送走,姬氏坐在太师椅上,才算松了口气,这一段日子真是比她这几年都要累。
    后面郑嬷嬷帮她揉着肩,她歇了好一会儿才拿起茶杯微微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问下面躬身站着的老嬷嬷道:“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今日就来禀告我?”
    这姓刘的老嬷嬷是她当初派去看管教导闵幼姝的,这段日子她先是忙着姜璃入府,然后是王爷承爵,紧跟着又出了珍姐儿的事,女儿项烟菱要和女婿和离,她也没顾得上问刘嬷嬷这庶子儿媳妇闵幼姝闵氏的事。
    刘嬷嬷咬了咬牙,沉声道:“禀王妃娘娘,这闵氏,四少夫人,非处子之身。”
    “叮”一声,姬氏的茶杯就落到了桌子上,好在姬氏本就是准备放下茶杯的,茶杯距离桌面本就不远,不然,可不得是把这杯子都给摔了。
    饶是郑嬷嬷素来稳重,听了这话也是手下一重,掐得姬氏一阵吃痛,不过这倒是把姬氏掐得回了神,稳了下来。
    姬氏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快说清楚?”
    刘嬷嬷便道:“老奴受娘娘指派去教导四少夫人,观其形体,委实有点已经人事之相,只是想必这四少夫人身边的嬷嬷也知此事,颇用了些法子帮四少夫人遮掩,所以此事老奴也不敢确认。只是此事至关重大,老奴不敢疏忽,直至前晚,老奴用法子迷晕了四少夫人和她身边的嬷嬷,经过检验,这才得以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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