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雅峥没什胃口寥寥吃了两口,便随着梨梦出来,瞧见了日头,不由地恍惚起来,“我睡了多久?”
    梨梦笑道:“小姐打着呼噜睡到了现在,中午时要叫醒小姐,老夫人拦着不许,说是前儿个没睡踏实、昨儿个又下了水,叫小姐多睡一会子。”
    凌雅峥揉了揉昏昏沉沉不住发胀的太阳穴,就随着梨梦快步向停尸院那边去寻袁氏、邬箫语,走过去隔着老远,就瞧见几个干粗活的小尼姑笑嘻嘻地瞧热闹,再过去,就望见停尸院外凌尤胜气恼地骂说:“胡搅蛮缠的婆子,来这边瞎嚷嚷什么?”,再瞧,又见袁氏寻不到吕三就拉扯着吕兰城的领口不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大哥,长兄为父,你是她大哥,这事你可不能不管!我这清清白白的人,不能为了她两句话坏了名声!”
    吕兰城被纠缠得火气上来,伸手用力地去推袁氏,先骂一声,“谁是那野种的大哥!”又攥着拳头指着邬箫语,沉声问:“你到底败坏了袁婶子的名声没有?”
    邬箫语被吓得面无血色,瞅见凌雅峥过来,立时躲到凌雅峥背后,噤若寒蝉地不住发颤,好半天,抽噎地望着凌雅峥,“小、小姐,我没败坏过袁妈妈名声……”
    “莫非人家出家人还打诳语不成?”袁氏冷笑一声,想着邬箫语兄妹两个一穷二白,就一心赖着邬箫语继父吕三,不见吕三,就打定主意缠住吕兰城闹到吕三现身为止,见吕兰城要走,硬是拦着他不放。
    邬箫语吓得一哆嗦,脱口道:“我没败坏她名声……就是跟几个师太讨要了一点白矾……”
    “那你要白矾做什么?”凌雅峥忍不住一手抱着臂膀,一手又去揉太阳穴。
    “我、我……我染指甲用……”邬箫语口不择言地说道。
    袁氏哇地一声嚎啕起来,抓住吕兰城的衣襟,叫道:“她要染指甲,为什么不正经说?拿着我做由头,叫人以为我拿了白矾洗身子,叫人以为我养了野汉子得了脏病……我寡妇一个,名声不能叫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毁了!”
    白矾还能洗身子?凌雅峥嘴角一动,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只是,因白矾想到妇人病继而想到养了野汉子,这弗如庵里的老尼姑,实在不容小觑。
    “那你要怎样?”凌尤胜在心里掐算着离着二更还有多少时辰,不耐烦地发狠问。
    ☆、第32章 愿者上钩
    “得赔!她是吕三的女儿,得叫吕三赔!”袁氏拍着腿,听见凌尤胜冷笑一声,心里一咯噔,唯恐得罪了凌尤胜叫凌尤胜秋后算账,又凄凄惨惨地哭道:“老爷,您不该不会护短,后头将我打发去庄子里吧?”
    “胡说什么?”凌尤胜脸色涨红,指着吕兰城催促说,“叫你老子赔她几两碎银子就是,她寡妇一个,带着孩子度日,也不容易。”
    “……老爷,赔几两银子算什么?我这名声毁了,日后不得人待见,家里的姑娘也进不得小姐房里……”
    原来是为这事,凌尤胜恍然大悟,瞧着袁氏这么个性子料到她女儿也不是个好的,脱口道:“那就叫你女儿进了雅峥房里。”
    “咳,父亲,我房里不缺人。”凌雅峥抱着臂膀,冷冷地盯了厚此薄彼凌尤胜一眼。
    “……那就进,九小姐房里。”凌尤胜不耐烦地望了一眼日头,还有那么多事要准备,不能再跟这婆子纠缠了!一定要趁着马塞鸿带着人来停尸院,去倒座房里,将药方偷出来!
    “多谢老爷为我这小寡妇做主!”袁氏忙跪在地上给凌尤胜磕头,吞吞吐吐地说,“老爷方才说的几两银子……”
    “这贪心的婆娘!”吕兰城气得跳脚,指着邬箫语骂道,“这野种姓邬不姓吕!要银子,袁妈妈只管替她将她的月钱收着就是!别月钱我们沾不到,出了事,就赖到我们吕家头上!”
    “放肆!”梨梦忽然冷喝一声,拦在凌雅峥前头,冷笑道:“吕兰城,你胆敢指着小姐胡言乱语!”
    吕兰城一怔,悻悻地收回手,缩着肩膀对凌雅峥说道:“小姐,这丫头就是个祸害,不能留在身边!”
    上辈子邬箫语死得早,凌雅峥也不料她是这么个不动声色就惹下是非的性子,抱着臂膀,思忖着日后叫邬箫语做个不出三晖院的闲人就够了,笑道:“我的人,如何处置,要我来发话。”
    “就几两银子的事……”凌尤胜背着手,望了一眼渐渐西斜的金乌。
    吕兰城一跳,忙慌地说:“老爷,您不将几两银子放在眼里头,可我们家是数着米粒下锅的,前头后娘小产,要吃鸡汤补身子、我腿上又挨了一口,也几乎丢了差事……”
    “行了行了,这几两银子,我出!”凌尤胜不耐烦地说。
    凌雅峥记恨着方才凌尤胜想也不想就要将袁氏的女儿塞到她房里的事,轻笑道:“父亲卖了画了?不知卖了多少银钱?恰,我要送一幅画给舒姐姐,不值父亲哀痛中,有没有心思,画出一幅山水田园来?”
    凌尤胜一凛,讪笑说:“这几日,为父哪有心思……待莞颜入土,为父立时画了画……”冷不丁地瞅见吕三过来了,眼皮子不住地乱跳起来,忙催促吕三,“快赔了几两银子给这女子,别耽误了正事!”
    吕三一头雾水地,从身上摸出二两银子就递给袁氏。
    “父亲不能给!”吕兰城忙要去抢。
    吕三赶紧地按住性子还不沉稳的吕兰城,看吕兰城一脸不快,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快回城,仔细城门关了,回不得家!”
    “……瞧我回家跟姐姐怎么说!”吕兰城待要冲着邬箫语啐一口,又因邬箫语站在凌雅峥身后没那胆量,嘴里嘟嘟嚷嚷地不甘心地向外去。
    “雅峥也回去吧。”凌尤胜不尴不尬地拖着腿脚,带着吕三向停尸院去。
    凌雅峥紧紧地跟上去,走到凌尤胜身边,说道:“父亲,我明儿个就要见到银票。”
    “胡闹!”凌尤胜皱紧眉头,两只手紧紧地握着背后。
    “不然,我就叫哥哥来,瞧瞧父亲是怎么个痴情模样。”凌雅峥眼睛向谢莞颜的灵堂一瞥。
    “……知道了。”凌尤胜不耐烦地应着,待凌雅峥终于带着梨梦、邬箫语走了,才对吕三说,“快打发个人回家去,拿了我的话取了丹心院里的字画,去寻了瑞纳斋的掌柜,将字画卖了。”
    吕三错愕地一怔,忙说道:“老爷,就今晚上有下手的空档,错过了今晚,再去拿药方就难了!咱们的人手本就不充足,倘若再打发一个人走,本来滴水不漏的计划可就出了破绽了!”
    “不过就打发一个人走,会有什么破绽?”凌尤胜脸色铁青地一蹙眉,想到若是凌韶吾过来,以凌韶吾的脾气,定会拆了谢莞颜的灵堂,眉心便直跳起来——谢莞颜最后的体面,他一定要给她留下。
    “……是。”吕三斟酌着,答应下来,跟凌尤胜又商议了一回,见没有纰漏,才忙慌地又向前去。
    这边厢,凌尤胜柔情缱绻地给谢莞颜上了香,默默地念叨着“莞颜千万保佑我将药方拿回来”,那边厢,凌雅峥满心疑窦地带着梨梦、邬箫语、袁氏向回走,听着袁氏拐着弯地咒骂薄氏,冷不丁地问邬箫语,“弗如庵里没有凤仙花,你要如何染指甲?”
    邬箫语一颗心乱跳,忙慌地说道:“回小姐,小姐落水病了,我琢磨着,老夫人会打发人回城取一些滋养的药材给小姐补身,所以琢磨着叫人顺道带来。”
    “你去叫人给小姐请大夫时,还有闲心去想这个?”梨梦哑然失笑。
    袁氏一撇嘴,“跟她娘一个样,都是没心没肺的!”
    邬箫语忍气吞声地低着头,觑见梨梦伸手搔了搔脸上伤疤,低着头偷偷地一抿嘴。
    梨梦冷不丁地瞧见前面莫三一个人坐在莲塘岸上垂钓,就对袁氏、邬箫语说:“袁妈妈先带着箫语回去准备茶点,眼瞅着,老夫人她们就从后殿里回来了。”
    袁氏唯恐凌古氏回来训斥她多事,忙拉扯着邬箫语说:“等我带着她,去找那几个老姑子说个清楚明白去!”拽着邬箫语就要走。
    邬箫语趔趄了一下,忙求救地望着凌雅峥,“小姐……”
    “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凌雅峥眼一瞥,瞧着袁氏拉着邬箫语躲懒去了,脚步轻快地向莫三走去,“三哥好雅兴?”
    傍晚夹杂着凉意的晚风吹来,吹得鱼线兜成一个弯弓。
    莫三提起鱼竿,瞧见钩子上的鱼饵没了,便放下鱼竿,托着脸颊说道:“我在这边等着你呢。”
    “等我?”凌雅峥忍俊不禁地一笑,“叫我猜猜,三哥定不是为了对我念念不忘才来等我,定是为了舒姐姐的事!”
    莫三一笑,抓着鱼饵向莲塘里撒去,瞅着几只大鱼张口啄食鱼饵,琢磨着凌雅峥、秦舒一直这么不急不缓你来我往,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分出胜负”放他一跳“生路”,就挑拨说:“今晚上,舒儿约了我去前院里英雄救美。”
    “谁是美?”
    “我。”
    “那三哥可得怂着点。”
    不急不躁?莫三一挑眉,“若是舒儿英雄救美立下‘功劳’,你这干女儿,就比不上她了。”
    “愿赌服输。”凌雅峥坦然地一笑。
    “……你们究竟看上我什么了?”莫三苦恼地蹙眉,被曾阅世拖在地上的狼狈相、私藏段龙局藏书的尴尬样,凌雅峥都看去了,怎地还会瞧上他?
    “你猜。”凌雅峥微微挑眉,远远地望见凌古氏、莫宁氏被人簇拥着从后殿里回来了,忙慌地迎了上去。
    莫三将指缝间的鱼饵抖落下莲塘,眯着眼瞅着满塘摇曳的红莲绿荷,轻轻地一叹,将装鱼饵的小竹筐挂在腰带上,扛着鱼竿慢慢地向最后一间院子去,将鱼竿立在门后,瞅见关绍还留在秦家兄弟房中,便摇摇晃晃地踅过去,站在窗子边,笑道:“几位闭门不出……”冷不防地,望见窗下书案上摆着的一张惟妙惟肖的美人图,不禁怔住,只见那美人站在一叶扁舟上,微微探着身子巧笑倩兮地摆弄船桨,瞧着有两分眼熟,偏又认不出是谁,眉眼之精致、神情之妩媚,远超他这十几年里见太过的所有女子。
    书案后,跟关绍并肩站着的秦征握着拳咳嗽一声,正气凌然地问莫三:“你可听说过画骨?”
    莫三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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