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之名始于辽代,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以汉人俘虏建城名曰锦州。
    楚朝并未在此处设立州府,只有军镇,即辽东都司。只是楚人还习惯将广宁中屯卫称为锦州。
    时至楚延光十八年,更东边的广宁、义州等地皆已陷落,楚国在辽东的国土便只剩下广宁中屯卫,宁远卫。
    这是山海关以东、小凌河以西、燕山山脉以南、渤海以北的一条狭长的辽西走廊,清军入关的最后一段小通道。当然,他们也可以从别处入关。
    用王笑的话说就是:“我们楚朝在辽宁省只剩两个市了嘛?锦州和葫芦岛。”
    整个辽河平原都丢了,守着一条小走廊、半点腾挪的空间都没有,情况显然说不上好。但王笑知道至少比原本的历史要好上那么一丢丢。
    原本的历史上,松锦之战后祖大寿已经投降,关外只剩下吴三桂守着的宁远卫这一座孤城。
    而如今,秦成业还没投降。
    至于秦成业与祖大寿有什么区别?王笑不知原本的历史上祖大寿是什么样的人,却可以从如今楚朝的资料上一窥。
    辽东都司自建立起便是军镇,不同于关内州府。楚朝军户又是世袭制,不可避免地便会在辽东形成一个又一个军事氏族。
    铁岭李氏,辽阳崔氏、佟氏,锦州蔡氏,宁远祖氏……
    辽东的军政大权事实上都把持在这些氏族手中,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而楚朝两百七十多年以来,辽镇将领的赫赫军功,大抵便是这些军事氏族依靠族中子弟和手下家丁立下的。守辽的历史从另一个层面而言,也是辽东豪族的家族纷争史。
    这些家族为国守土可谓有功,但他们显然是将家族利益至于家国利益之上。
    比如先帝在位时,辽东督师裴鸿曾为了修筑长城挖了辽阳崔氏的祖坟,其人最后的下场便是被砍下头来传首九边。
    王笑了解了这些,便大抵知道原本历史上祖大寿降清又复叛,及至后来降清的原因之一:家族利益。
    换成李大寿、崔大寿、佟大寿,其实也是一样的。
    至于秦成业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山贼起家。
    当然,如今秦家已经成了辽镇最大的氏族,但似乎……为家族攥取利益的手段还没那么成熟。
    这便是好的那一丢丢……
    秦成业本是山贼,年少时已武艺高超,五十年前他抢了一镖肥羊,因见其中有个女子极是漂亮,顺手便纳了压寨夫人。
    短短半日,当时的宁远卫指挥佥事蔡茂勋指挥家丁攻打清风岭时,一切已经晚了。
    秦成业提起腰带,领着山贼将官军打得落花流水。那时蔡茂勋便觉着……这小子是个人材。
    往后的漫长年月里,秦成业接受招安、一路做到辽东总兵。而蔡家小姐也给他生了许多儿女……
    秦成业不擅起名,长子出生时他正好在山海关,便随意给长子起名秦山海。
    第二年次子出生,那便叫秦山川吧。
    三子秦山河。
    四子秦山湖。
    接着,秦山泊、秦山水、秦山渠……
    秦成业最小的儿子今年也二十七岁了,秦山滴。
    ~~
    延光十八年,正月初四。
    天蒙蒙亮。
    广宁中卫的校场上,一柄长刀劈在木桩上,将那木桩裂得四分五裂。
    每天早起练武,是秦家的必修课。
    不远处,秦家子弟们长刀、长枪舞作一团,声势浩大。
    校场上的士卒还在操练,日复一日皆是如此。
    秦成业练完武,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
    他披了一件衣服,走上点将台。
    占将台上,有一个裹着大氅的文士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酒袋,一边看着校场一边饮酒。
    文士名叫董济和,便是秦小竺曾对王笑说过的那位‘我的名字是关宁铁骑中读书最多的董先生起的’的董先生。
    “都是老头子了,他娘的你又刚起来就喝酒。”秦成业骂了一句。
    “活得够久了。”董济和道,“那位怀远侯今天该到了吧,午时便会进城。”
    “来了有屁用,带不来十万兵马,这锦州城还不是要完。”秦成业拿过董济和手里的酒袋,牛饮了一口,问道:“义州的消息探到了没?”
    “探不到,今年建奴的动向太可疑了……”
    “他娘的去年就很可疑。”秦成业嘴里咕噜咕噜用酒水漱着口,接着一口咽下去,方才接着道:“松山一战重挫了我们十五万人,老子都给打成鳖了,贼奴只要围上几个月,老子没准就降了,怎么突然就撤了呢?”
    这个问题秦成业已经问了好几个月,董济和依然有些答不上来。
    “沈阳的消息探不到,所有的细作都被砍了,说不好呐。”董济和敲了敲膝盖,长叹道:“若不是还收到皇太极亲笔所书的劝降信,我真怀疑奴酋死了。”
    “没死。老子知道他没死。他歇养了大半年,现在肯定得有动静了。”秦成业眯了眯眼,却是又忽然道:“昨夜,老子那小舅子又说了一堆他娘的道理。”
    董济和问道:“还是劝你投降?”
    “不然呢。”秦成业啐了一口,道:“这一家老小的,总得有条活路。”
    董济和道:“我不投是因为我学儒,要卫道。你不投为的什么?”
    “老子不想剃头。”
    董济和笑了笑,看着校场上身披重甲的秦家子弟,微微有些失神……
    这辽镇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从大凌河、小凌河、松山,一场场苦战下来,寥寥几个卫城孤悬关外,看似兵城重镇、权耀一方,其实不过是每日里苦苦捱着,等待着死亡或叛投。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
    今天是阴天。
    黑云压城城欲摧。
    城墙用黄土加高了一层又一层。将古时‘锦州城’的大字盖住,只看得到黄土堆垒的丑陋而巨大的城廓。
    城外是一道又一道阻截骑兵的深沟,沟壑之中,隐隐还能见到许多未被黄土掩没的白骨。
    木板驾在深沟之上,车马从木板上吱吱呀呀地走过。
    王笑策马进了锦州城……
    目之所见,只有压抑。
    城墙内还是一道道城墙,道路上没有一点点生活气,没有商铺,没有街贩。
    披甲的军士在各处游弋,百姓搬着少袋与木头堆垒着防御工事。
    偶尔有两间开着门的铺面,里面传来“铛铛铛”的打铁声。
    这显然不是一个供人幸福生活的城池……
    王笑每过一道城墙,眼前的光便昏暗下去,愈发让人觉得压抑。
    终于,穿过了最后一道内城门,他便见到了前方一排一排披甲而立的秦家将领。
    秦成业如铁塔一般驻立在那里,仿佛又是一道城墙。
    “哈哈哈哈,末将前来迎怀远侯和姚督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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