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也是人,众生平等,他们的命不比修士的贱。”黄药师辩解,“他们比修士脆弱,自然要先照顾他们。”
    宋怀尘点头:“有道理。”他嘴角有温文尔雅的笑,但眼神却是不近人情的清冷,“但不是你的道理。”
    宋怀尘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他根本连“医者仁心”那句话都不该说,可呼吸不畅的痛苦与难以排解的焦躁感让他继续说着话。因为灵气的极端匮乏,男人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他控制不了自己。
    “陆亭云中毒,他能比那些凡人多撑多少时日?又有什么理由让一个伤员去救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抓走那么多凡人?地上的痕迹说明抓走映山湖众人的是修士!修士对上修士尚有胜算——就算他受了伤,中了毒!”黄药师不接受宋怀尘的反驳,语气激动起来,“凡人对上修士不过一个死字,你敢说陆亭云的处境不比阿晚他们好太多?”
    “我不想和你争辩这些。”宋怀尘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他一边想着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为陆亭云着想,一边却忍不住想骂人——他很难受,很暴躁,身边这个人却喋喋不休的和他唱反调,实在是太讨厌了。
    表情完全冷下来的男人身上自然而然的透出一股威慑力,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黄药师心中泛起了隐隐的恐惧。
    他分不清自己恐惧的是因为面前苍白的,因满头虚汗而显得格外孱弱的男人,还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毕竟和映山湖那群凡人有感情的是你。”
    “你……”黄药师张口结舌,“你狼心狗肺!”
    “随你怎么说。”
    宋怀尘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很习惯从感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补全了这句话中最关键的一个词。
    “一予一取,你给,我便还。”
    “孙婆婆替我做鞋,我给她馄饨,阿晚替我把木头人带出去,我教她读书。”
    “如果你硬要牵扯上感情的事,说孩子们对我的信任,对我的依赖,那我确实欠了他们。”
    冷汗从额头滴落,宋怀尘冷冷道:“归根到底,我是替陆亭云觉得不值。”
    “凭什么他是修士,就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的东西?就要不顾自己的伤痛去救他人?”
    画面消失了,可宋怀尘与木偶间的联系还在,即使陆亭云将它装进了须弥袋中,宋怀尘依然能察觉他的动向。陆亭云确实沿着线索去找人了。
    黄药师惊骇的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陡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擦过树梢,撕开树应,照亮宋怀尘半边脸。
    男人在明暗交错中陡现诡谲,黄药师看见他的眼睛,看见他瞳孔深处燃烧着的暗火,倒吸一口凉气:“你走火入魔了?!”
    与宋怀尘相处时间是不长,但黄药师不认为他是面热心冷的人,若宋怀尘之前真是装的,他没道理现在突然脱下伪装。
    宋怀尘此番说法实在太令人震惊,仔细想一想,一番话看似像模像样,实则更像是发泄,语无伦次伤人伤己,完全不似他平日的作风。
    黄药师自方丈山来,见多了因各种原因求石问药的修士,在冷静下来后,终于发现了宋怀尘的不妥:“你关心那个叫陆亭云的——关心和你只有一面之缘的修士,却字字句句针对和你朝夕相处的映山湖村民,你自己没察觉不对吗?”
    “境界不稳事关根本,你不和我说是自然,但你自己难道感觉不到?”
    宋怀尘自然感觉到了,可心魔不是你察觉到了就能避免的,一如杀了狙如也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
    男人闭口不言,嘴角的线条平直,衬着他那苍白的脸色,整个人真的便透出股冷情冷心的气质。宋怀尘在想,狙如预示的灾祸莫非就是他自己?这个念头投入他如岩浆沸腾的内心,并没有激起更大的涟漪。
    “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个方丈山的药师,死局之外我们无能为力,再大的矛盾也能暂时搁下,现在放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你肯不肯让我探脉,给你疗伤?”
    “既然是心魔,那我的回答当然是不肯。”宋怀尘面无表情,“医者仁心——我没有讽刺的意思,但现在,我只能对你的好意说声抱歉了。”
    他抛了块玉简给黄药师,转身往回走:“这是控制木偶的法子,你自己看,我去闭个关。”
    黄药师接了玉简,无话可说,闭关确实是巩固境界最常见的方法:“安心去吧,”他只能安慰他,“我替你看着陆亭云。”
    可惜此刻的宋怀尘失去了道谢的能力,只硬邦邦的挤出一句:“我和他不熟。”
    说了要闭关的宋怀尘像模像样的在房间里打了禁制,掏出灵石摆好聚灵阵。然而他往阵中一坐却掏出了黄药师给的“□□”,往口中送了一颗。
    经脉收缩的剧痛席卷而来,宋怀尘闭目忍耐。
    他直忍得浑身都麻木了,剧痛却仍不依不饶,并集中到了右肩上。
    宋怀尘睁眼去看,一看吓一跳。
    他看见了一颗獠牙,嵌在自己肩膀上。
    宋怀尘想都不想,右肩忍痛下压,左手挥出,直接一拳砸过去。
    一声短促的哀嚎证明宋怀尘的攻击奏了效,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浑身发麻,宋怀尘拳头上的触感非常奇怪。
    男人甩甩手,下意识的用眼神一瞟,这一瞥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哪是手啊,分明是截木头!
    他僵硬的扭头去看肩膀,看全身,统统都是木头,关节处还相当眼熟。
    宋怀尘整个人都震惊了,心魔直接被震飞,他想:卧了个大槽。
    哀嚎声尚未遁远,宋怀尘闻声望去,是一只,有他两个大的猫。
    野猫弓着背,龇着牙,时而发出痛号声,时而从喉咙里挤出恐吓声,宋怀尘往前走一步,它就往后退一步,显然被这个会动的猫抓板吓破了胆。
    宋怀尘迈出第二步,色厉内荏的野猫掉头跑了。
    比宋怀尘更高的杂草剧烈晃动,而后归于平静。
    莫名其妙变成了木偶的宋怀尘抬手敲敲胸膛,咚咚咚,是空心的,里面大概还装着一张来自鹤亭望的符纸。
    宋怀尘试着咳嗽,木偶没发出声音,于是他知道自己是说不了话的。
    木偶虽然精巧,到底不如人体灵活,宋怀尘笨手笨脚的挪动着,尝试着适应这个身体。
    在震惊过后,他觉得新奇,在察觉内心的焦躁消失之后,他更是开心了起来,完全不为自己当下处境担心,更不去烦恼自己如何回去,或者说,还回不回得去自己的身体。
    宋怀尘想:每次晋阶都要出幺蛾子,这次不光被从鹤望亭扔了下来,还索性都不让我做人了,倒也,很有意思。
    正这么想着,一声模糊的咳嗽从背后传来,宋怀尘还没想好是去看还是躲,就听见那声半梦半醒的咳嗽连成了一长串,声嘶力竭。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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