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双喜亲自捧着圣旨赶到湖广,然后坐镇武昌府监督补偿银的发放之后,一处深宅大院内,几名手持利刃,魁梧有力的大汉顿时傻了眼。
    “大哥,这怎么办?”
    上令只说,若朝廷遣人来拿朱柏问罪,便会同湘王府内的内应杀了湘王一家,将逼死湘王的脏水泼到朝廷身上,然后湖广地界自有豪强站出来顶罪,将伪造宝钞一事说成朝廷指使,目的就是为了借此削藩。
    但朝廷的钦差压根没进荆州,就在武昌把圣旨宣给了湖广布政使司衙门,皇帝直接把湘王伪造宝钞之罪扛了过去,一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找不到任何毛病。
    这个时候弄死朱柏,还有什么意义?
    领头一名九尺大汉,粗狂的脸上纠结成一团,“密报,马上递交皇爷请示,咱们暂且按兵不动。”
    “是。”
    湘王府。
    朱柏这些天连府邸都不敢出,荆州府的父母官就差死在王府门口,民怨沸腾,朱柏一个人自辩压根没有用,害的荆州府衙上上下下也跟着被骂的抬不起头。
    “孤如有不法,自有宗人府、三法司来拿孤审讯,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朱柏当着自己一众妻妾咆哮,“孤还没死呢,何必一副大难临头之色,更何况,孤本就无罪,伪造宝钞之事,乃子虚乌有,当今陛下贤明宽仁,待孤等宗亲向来礼敬,此事必予孤清白。”
    一众妃嫔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民怨沸腾,为平民愤,朱柏已是死路一条,一想到罪臣家眷往往要充边流放,那些刚刚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妇,便哭的更加凄惶起来。
    “王爷、王爷。”
    有小厮连滚带爬的跑进后宅,“钦差已经到武昌府了,武昌府有吏目来报信。”
    朱柏冷哼一声,“那又如何,孤乃亲王之尊,难不成,还要孤亲往武昌不成?”
    小厮一脸喜色,摇头道,“不是不是,王爷,钦差已经在武昌宣过圣旨了。”
    在武昌宣旨?这是什么操作?
    朱柏愣住了,你说老子被诬陷也好,真有罪也罢,你倒是来找我审问一下啊,老子还在荆州呢,你跑武昌宣哪门子旨。
    朱柏突然面色苍白,健壮的身子摇摇欲坠,“莫不成,是陛下龙颜大怒,命孤自戕以谢天下?”
    肯定是赐死的圣旨,难怪不敢进荆州宣读,这是怕老子狗急跳墙,杀了这群钦差陪葬啊。
    一群妃嫔一听皇帝赐死,连吓带哀的哭的更厉害了,直接把一脸喜色的小厮给哭蒙了。
    朱柏颤颤巍巍的拔出王公佩剑,仰天落泪,“卿等皆孤之妃嫔,至亲耶。今孤被小人陷害,以致累及尔等,孤死后恐尔等充边流放,必遭凌辱虐待,为保贞洁,今日,便委屈尔等随孤同死。”
    小厮吓得三魂离体,赶紧上前一把抱住朱柏,“王爷,错了,错了。”
    “孤没错!”朱柏一把挣开,“孤死也不戴绿帽子!”
    小厮都快哭出来了,抱着朱柏的大腿,“皇帝老子不是来赐死的,是免罪的圣旨。”
    朱柏愣住了,然后一脚踹在小厮脸上,“你他娘放屁,伪造宝钞、擅杀官吏,孤嫌疑加身,皇帝连查都不查就赦孤无罪?”
    小厮咚咚的磕头,“不是说不查,皇帝圣谕,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说王爷是宗亲,王爷不法,乃陛下平日疏于管教训斥,此番万般罪责,自当责罚陛下一人,所有被假钞蒙骗之百姓,可持假钞至武昌府,朝廷双倍赔偿,至于如何处理王爷您,圣旨里一个字都没提啊。”
    朱柏傻眼,抓住小厮的脖领生生提了起来,把剑搭在小厮的肩膀上,恶狠狠的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厮忙点头,“句句属实,武昌府代为传话报喜的吏目就在大堂内候着呢。”
    朱柏扔下小厮,又把佩剑扔下,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在屋子里飘了半天,然后扑通一声面东而跪,是咚咚的磕头,“陛下隆恩浩荡!”
    屋子里所有人也赶紧学着跪下磕头,哭喊着吾皇万岁之类歌功颂德的话。
    等朱柏收拾好心情,擦干眼泪,装模作样的整理好仪容,努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到大堂接见传信的武昌吏目后,便急匆匆叫上两三个亲卫,驾快马直奔武昌。
    他要去钦差面前哭屈!
    而此时的武昌府,湖广左布政使沈成正领着属于他的那份差事,“陛下的意思是,伪钞的案件要尽快查清,伪钞一事,无论贼人如何谨慎,也难免留下蛛丝马迹,此番陛下代湘王受过,不惜自污颜面,咱们做臣子的,万不能懈怠,查清了,不仅是还湘王清白,也是替陛下擦去了污点,这可是大功。”
    双喜的话沈成深以为然,当下胸脯拍得震天响,“请孙公公回禀圣上,臣必鞠躬尽瘁,尽早将真凶捉拿归案。”
    双喜点点头,“等这些时日补偿完,咱家便回京复命,沈公留步不必相送。”
    朱柏的事总算尘埃落定,湘王一支安然无恙,湖广地界的民怨也得以尽早平息,远在南京的朱允炆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解决这件事的杨士奇便得了重赏,跟解缙一同,挂了翰林协办学士的头衔。
    协办嘛,协助三阁办公,每日谨身殿小朝会,杨士奇也有资格参与了。
    在朱允炆的计划中,等过两年朝局稳定,方孝孺是一定要踢出阁的,届时解缙和杨士奇这两个协办学士就会入替,差点忘了,杨士奇是三杨之一,还有两个永乐朝的贤相呢,不过不急,跑不掉。
    南京朱允炆这边一派欣欣向荣,大好局面,南北相对的北京城,朱棣却是死气沉沉。
    明明是一步将军棋,却被朱允炆利用反争得天下亲王一片感激赞誉,这是朱棣万万没有想到的。
    “破局者,奇才也。”
    姚广孝还在惊叹,朱棣却面如止水,仿佛高僧入定,“好一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孤输的不冤,小皇帝这一手自污其面,换天下亲王从此心悦诚服,值啊,太值啦,棋局已定,无力回天,姚先生尽早离开顺天,亡命去吧。”
    说完话,朱棣还仔细整理了衣冠,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轻声呢喃,“大好头颅,谁当斩之?”
    “殿下这是束以待毙吗?”姚广孝一拍书案,“这可不是王爷平生作风。”
    朱棣自嘲一笑,“孤坐以待毙?哈哈哈哈,孤这一生何曾坐以待毙过?孤自幼不得父皇青睐,为搏锦绣前程,孤只身奔赴前线,听命于徐、常两位大将军,用这条命,南征北战数十载,才换来父皇侧目,以九边重任相托!
    孤这一生,破蒙古如土鸡瓦狗,鬼力赤、马哈木、阿鲁台,谁不对孤闻风丧胆,如今之天下,军阵韬略,谁能出孤之右!”
    朱棣越说越激动,最后却惨然一笑,“孤从来没服过,更没有怕过,但孤终究不是当年那个孑然一人的朱棣了。如果跟蒙古血战,纵使千军万马的必死之局,孤一人一刀也敢杀阵,但眼下这般死局,孤却怕了,孤不能去闯这必死之局了。”
    朱棣以目视姚广孝,“但凡有一丝希望,孤也敢以命相搏,但眼下十死无生必败之局,孤不能拿孤的妻儿之命去闯,孤不也能拿十余年里,随孤征战大漠的手足同袍的命去闯。因为他们都是大明的功臣,孤不能让他们死后背负叛臣逆子的骂名,死局已成,便让孤自受吧。”
    姚广孝不服,“王爷莫要灰心,大不了,咱们领着亲信杀入大漠,天大地大,还怕无栖身之地?”
    朱棣顿时冷哼一声,自傲道,“你让孤去学那些蒙古人,逐水草而居?牧马放羊而生?”
    说着话,朱棣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姚广孝,“孤告诉你,孤宁愿死在小皇帝的手里,宁愿背上一个不忠不孝的骂名,孤也不可能去大漠,让后世儿孙,嘲笑孤为苟且性命,化身蛮夷。
    孤,是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儿子!孤就是死,也要死在汉地!葬在祖宗的土地上!哪怕小皇帝把孤扔进化人场,孤的骨灰,也要洒在这片土地,佑我大明,万世永昌!”
    姚广孝哽住了咽喉,生平第一次跪在朱棣的面前,以头顿地,“请王爷斩我头颅。”
    “既然你不愿意走,那便你我二人,候着赐死的圣旨吧。”
    朱棣淡然一笑,昂首阔步的走出书房,“听说高炽添了孩子,小皇帝给取得名字,叫瞻基,孤甚是想念啊,只是孤恐怕见不到我的好孙子了,抱憾终生矣,此孤咎由自取,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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