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白氏又道:“可记得放好了没?别到时候找不着。可不能再给丢了…”
    石初禾轻叹一声,心知母亲唠叨的哪里是衣裳,分明是妹妹。找到妹妹已经成了父母心中的执念。这不,出发前一天,硬生生点灯熬油地裁了件细布的寝衣给妹妹,这一路上惦记的,简直没话说了…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
    看着就在眼前的大山,其实真的走起来仍是不近,足足从清晨走到了将近晌午,才隐隐地看见山坳里似有人烟。
    随着马车渐行渐近,县道尽头连着一条弯曲的村路若隐若现在杂草丛里。
    “老太太,坐稳了啊,咱们马上就上村道了,这村路可不比县道,颠簸得很呢。”赶车的护卫打了个招呼,便一甩鞭子,马车辘辘朝着村道拐去。
    忽然间,马车猛地一颠,石初禾连忙扶住她娘,自己也跟着一歪。倒是忱哥儿觉得有趣,高兴的欢呼了起来,小家伙早在车里呆不住了,这工夫正坐在他爹的怀里,在外头撒欢儿呢。
    “姑姑,看,蝴蝶!好多蝴蝶!”小孩子指着车子经过的路边大声叫嚷着。
    村道就在青翠欲滴的绿茵从中,不过几尺宽的路,两边都是一丛一丛的野花,绚烂地摇曳在微风里。黄的、白的、蓝的各色蝴蝶翩翩飞舞,有的还栩栩地从车边经过,把个忱哥儿给逗引得差点扑出去捉。
    “这就要进村子了吧?”白氏殷切地问道。
    “老太太,这段路跑马一刻钟,可驾车却快不了。再说进了村还得往山边去,还有些道儿呢。快啦,快啦,小半个时辰指定到家门口了。”前方领头的护卫甩了个鞭响,催了催马。这一上午他们的耳朵可被这老太太给折磨的够呛。
    “嗳,总算要到啦。”白氏欢喜地凑近撩起的车帘子,四下里看个不住,因女儿住在这村里,便是连草甸子上的野花野草也觉得亲近起来。
    “娘,你看那边儿,下了雨一定会有长蘑菇。”石初禾指了一处颜色有些深绿的草丛道。
    “嗯,应该长白蘑菇,炸酱也好,炒肉也好吃。”白氏看过去,跟着点点头。
    “刚才我还看见有不少野韭菜呢,野生的比家里的好吃。赶明个我来采一些给妹妹包饺子吃。”
    “好,好。你妹妹定会喜欢。”
    “奶奶,忱哥儿也喜欢吃饺子!”
    “有,都有!”
    石初禾悄悄送了一口气,她娘这么心焦,她不得不找些事来分散一下老人的注意力。
    …
    马车颠颠簸簸又走了两刻,已经能瞧见村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甚至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鸡鸣狗吠。
    “哥,你瞧!”石初禾指着村口大树下奔跑玩耍的孩子和几个闲聊的老人,兴奋地指给哥哥看。
    “嗯,快进村了。”石初昀也有些激动,白氏更是两眼不停地在前方寻找着什么。
    这个时候,一个候在村口的下人见到转弯儿处露出的一角车马,连忙飞腿跑了过来,大声询问:“这车上可是石家老夫人?”
    “正是!去送个信儿,就说石家大爷和大姑奶奶,小少爷都接来了!”
    话音未落,那小子已经飞快的转身跑了。
    有那好事儿的孩子跟着跑过来瞧热闹,此时也一并撒腿往村子西边的石家跑去。送信儿的去得早,一般有五个赏钱呢!
    马车很快拐进了村子里,沿途引来了不少观望的村民,他们指指点点,猜测着车里坐了什么人。
    这个时候白氏早把小孙子接到了车里,石初禾也撂下了车帘,她们都知道,这回是真的要到了。
    石家的大门前已经簇拥着站满了人。石初樱更是握着楚溆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前方。她身边的人太多,太近,无法放出精神力,只能穷尽目力看去。
    楚溆原本还想去迎一段路,不过,连无名道长和石诚在内都不太赞成。一来两下都没正式见过,半路上见礼也不方便,而且,二来石初樱怀着身子越临近相见越有些控制不住心情,需要十分亲近的人在身边安抚,而且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回儿的虚礼。
    马蹄声嗒嗒传来,两辆马车已经朝着石家驶了过来。石初樱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车辕一侧的石初昀。虽然分别的时候石初昀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半大孩子,如今已经是孩子的父亲,可血脉亲缘,一眼就够了!
    “那是哥哥!”石初樱闪着泪花,紧紧抓着楚溆的手。而此时石初昀也看清了那站在爹爹身边,依在一个男子身上的妹妹!
    “是妹妹!”石初昀喃呢一声,再顾不得什么,挥起手臂大声喊道:“小妹!初樱!”
    “哥哥!哥哥!”石初樱抬手舞了两下,还不满足,当下拔腿就要朝马车奔去。
    楚溆连忙抱住了她,“樱樱别急,别急,等车停稳了,别给马碰到。”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下人赶紧去把车安顿下来。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早有仆人上前摆了脚凳。而石初昀也冷静了一下,连忙跳下马车,不等仆人出手,就急步转到车身另一侧,一把把有些碍事的车帘给扯了起来。
    “娘,到了!”石初昀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招呼道。
    车厢里,原本还急得不行的白氏,反而双手捂着脸,双肩不停地耸动着,不断有泪水从手指缝间溢出。刚才大儿子的声音她听得到,她知道小女儿就在眼前了,只是这相见的痛和分离的苦,在一位母亲的心里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呢。
    石初禾无法,只好先把忱哥儿递了出去,结果也不知道被谁给接了过去,接着又哄了母亲,拿了帕子给白氏擦了泪,扶着白氏准备下车。
    只是人还没等站稳,眼前一暗,手上一轻,原本扶在手上的人就不见了!
    恍惚之间白氏就双脚着了地,迷迷糊糊之际一双柔滑的手就抚上了脸颊,眼角,头发,直到这时,她才看清自己正被一个面容精致清丽的美人半抱在身前,而这个美人的形容有着隐约的熟悉。
    “你就是我娘?可是、你的头发怎么是白的?脸上怎么这么多皱纹?我娘、我娘、那么年轻,还很美,我记得的,她头发又黑又亮,也没有皱纹…手也又细又软还很温柔…”
    石初樱颤抖着声音,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白氏,只觉得心头被狠狠扎了一下,这怎么会是她娘呢?!娘亲在她的心底里一直是那么温柔可亲的漂亮娘亲的…
    “樱儿?”白氏也眼巴巴地看着女儿,哆嗦着捧起女儿的脸,眉眼,嘴唇,脸庞,耳朵,手臂,肩背,她略到粗糙的手细细地抚摸着,“是我的樱儿!我的女儿啊!娘的宝贝!”
    “你不记得娘啦?你已经忘记娘了吗?樱儿啊!我的儿啊~~~呜呜呜…”白氏抱着女儿失声痛哭,比起石诚的克制,白氏哭得毫无掩饰,撕心裂肺!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便是楚溆也噙了泪。他也有爹娘,可是却再也见不到了。樱樱的爹娘不辞辛劳寻她十来年,可他连这点指望都没的了。
    石初樱却一番常态,尽管泪流满面却不断摇头,她口中喃喃道:“我娘不是这样的,爹!”她满脸泪痕地回头找到石诚,抓着她爹的袖子,道:“爹,我娘呢?我娘呢?”
    石诚仰起泪眼,饮掉眼中的泪,哽咽着道:“樱儿,这就是你娘啊!”
    “不对!你骗我!我娘那么柔美,可你瞧,这手,这脸,这头发,哪里是我娘的!你还我娘!还我娘!呜呜呜~~~你把我娘还给我,呜呜呜…我娘怎么会变成这样…”石初樱大喊着,返身扑到石诚怀里,揪着她爹的衣襟,小儿一般哭闹起来。
    “樱儿…我和你娘对不住你!孩子,对不住啊!你怨爹爹吧!可你娘,你娘也是想你想得,累得…好孩子,这真的是你娘啊!”
    石诚恨不能把心掏出来晒给女儿看,又见老伴儿一脸的凄然无助,简直如同乱箭穿心了一般,心痛的无以复加。他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就知道以樱樱脾气性子,这么多年离散,怎么可能一点不怨?怎么可能这般轻而易举的通过,她从小可没这么讲理的时候。果然,埋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石初禾也呆了呆,可这姑娘马上明白了什么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她一把把妹妹扯了出来,塞进她娘怀里。
    石初禾大声叫道:“樱子,你连娘都不认了么?你知道这么多年,娘想你想的哭了多少回么?这么多年,娘又操了多少心,又为你担了多少忧?娘怎么会不变老?你再看看!这是不是咱娘!”
    石初樱黑黢黢的眼还不断地流着泪,她歪着闹袋定定地望着白氏,似乎要从白氏的脸上看出从前的样貌来。
    白氏怎么受的心心念念的女儿这般陌生的眼神儿,当下晃了晃,几乎晕倒在地,还是石初樱手上本能地一紧,抱住了她。
    “樱儿!你嫌弃娘了么?孩子,你不要娘了么?你要是不想见娘,娘、娘这就走了…呜呜呜~~~”白氏转过身去。此时她的心都要死了,亏得路上吃了两颗百灵丹,不然受不住打击倒下去了。
    可是她刚一迈步却被石初樱牢牢拽住。
    “你、你、你又要丢下我了!呜呜呜,我就是知道,你又要丢下我!你们总是丢下我!我也不要你们了!不要了!”石初樱一扭头,朝着楚溆哭喊起来,放开白氏的衣襟,投到楚溆怀里来。
    她就知道,爹和娘什么的,找到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想丢下她就丢下?不要就不要罢!
    白氏一听顿时后悔说了要走的话,她怎么没想到女儿被丢怕了呢,真真是心疼的要命了。
    一家子人哭作一团。
    楚溆抱着石初樱顺着她的背安抚着,又示意一边不知所措,泪眼朦胧的大舅哥看顾岳父,自己又把岳母扶住。他想了想,这个结必须此时解开,过了这工夫反倒不好解了。
    他当机立断又把石初樱塞回到白氏怀里,并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樱樱,你看看你娘,她千里迢迢来找你,你怎么还嫌弃起来?你走得时候还一点点大,你娘还没嫌弃你太大了呢。
    你想想,你都要做娘了,爹娘又怎么会不老?别任性,爹娘老了,经不起伤心,你好好的,再看看。”楚溆反复在石初樱耳边说着这话,直到石初樱渐渐停止了抽泣,抬起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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