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溆和老将军正在外院的书房里,相对而坐,表情却十分的古怪。地下躬身站着一个风尘仆仆之人,正是当年前来望云村的管事肖猛。
    楚溆坐在上头瞧着肖猛一脸焦急,去面无悲色,衣着也并无异常,心里已经大定,便淡淡地听着他回话,并不出声。
    “…端午节的时候,老太太一时没忍住,多吃了两个粽子,到了晚间就嚷着肚子疼,府医先看过,说是积食了,开了山楂丸和消食汤。
    …到了夜里便有些不大好,急召了御医进府,诊脉还是积食。又说老太太年岁大了,粽子这等东西吃上一两口尝尝味道可以,吃两只实在脾胃无法克化了,只能慢慢运化。
    后来洌大爷审了服侍得下人得知,当日老太太其实、其实还悄悄吃了两只小粽子…所以,积食难消。
    御医的意思还是吃泻药排出去的好,只老太太年岁大了,吃泻药恐有不妥,便只调了消食汤的方子。
    倒是老将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重重哼了一声,“说重点!”
    肖猛不敢抬头看老将军一眼,咽了下唾沫,道:“一连多少天了,消食汤效果不大明显,积食仍在胃里无法运化。御医说,恐怕在这么下去要成胃石,还需早作决断。不然真的成石就无力回天了…”
    这年头得胃石的人不是没有,基本都是脾胃积弱,无法运化食物又排不出去,渐渐成了石头一样坚硬的东西。一旦长成大型的胃石,便是御医也无法了。
    楚溆垂下眼帘,总不能让老祖父瞧见他对祖母不敬吧。
    说实话,他对这祖母实在是敬不起来。
    肖猛说的‘悄悄吃’其实是很给老太太面子的了,这个老宅的人谁不知道老太太有个贪嘴的毛病啊?贪嘴也就罢了,偏还大面上装着体面,私底下却爱藏起来,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吃…其实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如今倒好,把自己给吃出毛病来了。这还不算,千里迢迢的送信是个什么意思?
    老将军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他冷哼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有些话他也说不出口的,只能咽了下去。
    不过到底是一家之主,只听他又问道:“既有御医看诊,你大老远的跑来做甚?”
    肖猛微微抬头快速瞄了上头一眼,瞧了老将军的神色,斟酌着回道:“府里的爷们的意思,这事还得请老将军您拿个主意,这是大爷的书信。”说着肖猛聪怀里摸出封信,双手递了上去,北斗接了转给老将军。
    一目十行,老将军看了信,却转手递给孙儿楚溆。
    楚溆颇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接过来瞧了起来,只是越瞧眉头拧得越紧。
    他把信拍在桌案上,冷哼道:“哼,家里又是御医又是府医的都没法子,千里迢迢的寻樱樱做什么?她一个采药的,又不是大夫,万一吃出什么问题,或者耽误了医治,岂不是她的不是?!”
    老宅里的那些人,自己不想担责任就把事情往樱樱身上推,竟然不远千里的来求药,亏他们做得出来!
    真要有个紧急的病,只怕信没送到人就完蛋了吧?到时候外人只道祖母生病,樱樱这个孙媳妇不在跟前,施救不及时才没了,又有谁去辨别这里头的真相到底如何!
    他们这哪里是求药,分明是要陷樱樱于不孝之地啊!
    真是恶毒!
    楚溆恨不能打砸了那宅子里的一群烂人!他的拳头紧攥,青筋暴露,关节发白,全身的气势大开,吓得肖猛脸色惨白,额头迅速冒出了一层细汗。
    …
    石初樱正在屋子里比划着一块鸭青色的料子,突然,她手下一顿,蹙了蹙眉头,扬声道:“玉竹,去前头问问,将军那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玉竹不明所以,怎么好端端的夫人让去问这个,不过夫人吩咐了就去做,这是玉竹的宗旨,她“哎”了一声,立即放下手里的针线,喊上两个小丫头往前院去了。
    石家的宅子并不大,玉竹几个一路穿花拂柳,很快来到前院。
    刚进院子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尽管将军和夫人也时常练功,这种情况他们也不止一次遇上过,只是以玉竹的经验判断,这次的威压来势汹汹,很是冻人啊!
    她小心地靠近书房,在远处就瞧见厢房外头站着一个陌生的小厮和将军的护卫侍风。玉竹心里转了转,清咳一声,见侍风看过来,便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说话。
    作为夫人房里的大丫头,玉竹她们跟侍风、侍电等人再熟悉不过了,侍风瞧见玉竹的动作,瞄了屋里一步走了过来。
    “侍风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玉竹她们这边还真不知道。
    侍风微微点头,道:“也是刚到的。”
    玉竹下巴一指书房,道:“夫人让问问将军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转述了石初樱的话,不能擅自揣测和改动主人的意思,这是下人的本分。
    侍风稍一犹豫,还是低声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一回,又道:“将军估计是生气了,夫人能劝劝最好,不然,为难的还是老将军。”一头是老妻和其他儿孙,一头是孙子孙媳,都是亲生的。
    “还有,”一向不怎么八卦的侍风难得八卦了一回,把自己听到的另一个消息爆给了玉竹。
    果然,小丫头张口结舌,都惊呆了。半晌她才想起来什么,招来一个小丫头,附耳跟她嘀咕了几句,那小丫头点点头,转身跑了回去。
    玉竹自己则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侍风大人,将军可在里面?夫人正给将军裁衣裳,想请将军去呢。”
    玉竹的声音不小,楚溆自然听得到。一听樱樱找他,定然是看衣裳的样式的,不由心里一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肖猛悄悄地摸了一把汗。哎妈呀,以后可别接这差事了,太吓人了!
    老将军也暗中松了口气,对北斗道:“你带着肖小子去歇息罢。”肖猛四十来岁的人了,在老将军嘴里也就是个‘小子’。
    北斗自然恭敬地应下,准备带着肖猛退下。哪曾想,肖猛却把头垂得更低了,脚尖搓着地并不动。
    “还有什么事?”这下连老将军的心也不安地跳了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肖猛很想一头钻地缝里去,怎么他搓了半天,石家的地砖很是严实,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小人出门前,大管家还让带了两个人来,说是、说是老太太送来服侍老将军和少将军的。”
    他的话音一落,一盏茶就从头淋到了脚。他顶着一头的茶叶片子却动也不敢动。少将军和夫人这俩都是煞神,真心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可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哦?是谁的主意?”
    肖猛听见这问话,猛然回头,只见将军夫人正扶着腰慢慢地从外头跨进门来。他只觉得气息一滞,人晃了晃,却没有晕倒。怎么就没晕倒呢?肖猛暗恨。
    “是谁的主意?”石初樱白了他一眼,只简单给老将军行了个礼就大模大样地追问起他来。
    “请夫人恕小人不知。只老太太年岁已高,又加病痛,想来精神不济也想不到这些,指不定哪个嘴快脑子灵的提示了也未可知…”
    他肖猛再不济也不能当着老将军的面说老太太的不是,凡是不好的事,自然都是下人干的。
    石初樱轻哼了一声,往上头瞧了一眼,微笑道:“祖父和将军都是男子,这些内宅的事请恕孙媳自作主张了。”
    刚才那盏茶是老将军砸的,是以,石初樱明白老将军的态度自然是不接受的,既然如此,她就更不用客气了。
    更何况,这是她石家。即便是孙媳妇那也是分了府、另建了堂号的,凭什么一个别府的老太太往她的娘家送人!
    说到哪去都是个笑话。
    楚溆紧绷着脸,过来扶了石初樱,两人坐到一边的软椅上。石初樱靠得舒服了些,又问道:“这两个人什么来路?”
    “一个是外头人送的,一个是原老太太院子里的。”
    “既然送了人口来,想必贵府上已经把养活人的口粮和衣着穿戴,日常花销什么的都一并带来了?我们家里穷,从来不养闲人。即便是祖父每天都出去钓鱼打猎,给家里填补些吃食。”
    肖猛眼皮狠跳了两下,心话,他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非让他赶上这么个差事啊…心里再如何,脸上也只好讪讪道:“这个…到不曾听大管家交待。”他只是跑腿的。
    肖猛从来没觉得会这么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放这么低过。
    “那本夫人也不难为你。不过,我们家的规矩也是不能随意更改的。这白吃白住的,每天每人至少交一钱银子过来,我这里勉强可以提供一日三餐。大鱼大肉是没有,管个饱吧。
    另外,每人每天要干活抵消其他不足的部分。具体干什么,我会让管事的分派下去。如果不乐意,可以交钱。”
    肖猛嘴角一抽,还交钱?既然夫人都说了老将军都是干活填补的,别人哪个敢越过老将军用钱填补啊?他暗自为两个一路欢喜不已的女人捏一把汗,心话,你们自求多福罢。
    “小人这就去交待一声。”请让他赶紧消失吧。
    北斗带着肖猛出了书房,刚一出门就回头给了肖猛一个白眼,瞧他办得这叫什么事啊!没得讨人嫌!
    肖猛苦笑一下,他有什么办法呢,大管家发了话,他一个管事能不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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