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洋单位上一次分房都接近十年了,实在把握不住如今分房子要怎么收钱的行情,但是这附近都是单位家属院,消息并不难打听。
    后边拐个弯是纺织厂今年才盖的小楼,最高有十八层,还有电梯,丁海洋沉吟一下:
    “跟我一块儿钓鱼的老周说了,他们今年用五十平的老房子置换现如今一百平方的房子,中间还添了三万块钱。如果不用老房子置换,单位房价是一千一平方。”
    他们这是市中心地带,学区好,正常市场价是一千六左右。
    老周就是纺织厂的。
    ……
    “三万!”
    白秀娟抬高嗓门——
    他们哪儿来的三万?
    而且还得用旧房子置换!
    他们如今这房子也没多大,妙就妙在单位房没有公摊,说是七十九平方,实际面积搞不好还有八十平方。
    大小是够住了。
    但按这么个说法的话,就算单位分房子,她不想拿着老房子置换,同样也得掏一笔钱。
    上半年分的房子,一平方一千块钱,他们想给儿子换个大房子,岂不是最低要十万?
    就算置换了,肯定也还得补个一两万。
    但置换了人住哪儿呢?
    租房子同样也是一笔开销。
    两口子对视一眼,此刻面面相觑。
    本来两口子都挺能花钱的,家里这么些年一边儿浪荡一边儿存钱,哼哼嗤嗤也就攒下来六万块钱。
    真要说起来,这还是一年前攒的呢。
    这今年一整年,不是买补品就是去医院,养身体吃吃喝喝可没少花。
    前前后后一折腾,到手的工资这不就没了?
    等于说一年到头,一分钱也没攒着,老本六万还是六万。
    这点钱还要预备着生孩子养孩子……
    单位就算后年大后年分房子,那也照样拿不出这钱呀!
    更何况按照惯例,这边新领导走马上任,这边房子的计划就要安排上来。
    谁家要谁家不要,立刻就要交钱报名额。
    最迟明年年底,肯定得把钱凑够。
    哪里来的钱?
    ……
    钱的事情没法解决,白秀娟中午午休都没睡好,下午脸色就暗淡许多。
    她如今怀孕都七六七个月了,肚子是遮掩也遮掩不住的。
    厚厚的羽绒服裹着虽说宽宽松松,但肚子起来一块儿,谁看不出来呢。
    更别提单位里空调一开,羽绒服一脱,毛衣裙底下看的不要太明显。
    不过大家共事那么多年,就算有看不顺眼的,谁也不会拿这个问题去刻意举报,所以倒也没什么事。
    这边刚落座,对门儿李阿姨就问她:
    “秀娟啊,你都这把年纪了再生个儿子,接下来老了可享不了福了的,拼命给儿子挣房子挣车呢。”
    白秀娟笑的温温柔柔:
    “李姐,这也是没办法的,谁知道一不小心就怀了呢。医院里又说我这条件不好做手术……唉,辛苦就辛苦点儿呗,当父母的,不都是为了子女辛苦一辈子吗?”
    ……
    李阿姨嘴角翘了翘,跟办公室里其他员工们对了对眼神。
    ——谁不知道啊!
    单位里头能有什么秘密,谁跟谁不是沾亲带故的呢?
    你白秀娟跟丁海洋两个养了个这么好的女儿,偏偏看不上她是个女孩,不给生活费……
    这在厂里头,人家背后提一句也是瞧不起的。
    都是独生子女,怎么就他这当爹妈的这么狠心呢?
    也就是这两位觉得如今风平浪静,啥事都没有。
    论起心狠来,他们才真是心狠。
    就前面的小徐,小时候不喜欢女娃子,孩子不听话了吊起来抽。可也没说考上好大学了不给上、不给学费生活费呀!
    这两口子倒好,天天嘴里说着怎么对孩子好,也确实没动过手。
    可孩子大一就不给生活费了,大二连学费都不给了……这脑袋里天天都想些什么呢?
    两口子一个月六千块钱的工资,交个学费还能掏不出来,也是稀奇了。
    办公室里没人接这个话题,这会儿只听李阿姨问道:
    “咱们张厂长明年下秋就要走,按理说临走得安排点什么吧。”
    大家挤眉弄眼,对这话的意思心知肚明。
    ……
    单位两年一招工,偏偏每隔五六年领导要换一任。
    赶上新旧交接的时候,新领导给前头的面子,旧领导临走想再捞一笔大的,可不就是安排亲戚朋友的好时机嘛。
    现如今,他们这单位里效益可以,送个礼,五六万块钱,编制就能稳当了。
    对于老一辈来说,花点钱能有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那肯定是相当值得的。
    毕竟工资按年限涨,五万块钱听起来多,实习工资也就七八百。
    但架不住转正之后,干两三年就赚回来了呀。
    值。
    李阿姨就故意问道:
    “秀娟啊,你们家薇薇到明年就大三了吧?大三下学期是不是就能实习了?你考不考虑给安排到咱们单位呀?”
    她这一问,大伙儿都微笑起来。
    这年头,孩子基本也都上大学了,大学里可没有学生大三就回来进单位的。
    单位也没有留名额这回事。
    李阿姨这么问,明摆着是故意看笑话的呢。
    ……
    谁知白秀娟脑子真跟抽了似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孕傻三年,竟直接说道:
    “规定不是一家一个名额吗?我们家薇薇一个女孩,进什么单位呀?以后订好了人家,自有别的人家操心。”
    “我们家的名额总得留给儿子吧,可怜见的,他来的这么晚前头的福气都被他姐享受完了。男孩,有个稳定工作吃香。”
    这话的意思可太多了,办公室里大家都愣住了。
    首先,他们单位是一家一个名额没错,可规定也不是说一直都这么死的吧。
    女儿这么大了,真要有好工作机会,不得先安排给她?怎么还能说到都还没出生的儿子身上?
    万一再过个一二十年,政策又变呢?中间不是白耽误了吗?
    更何况就算那时候没名额,赶上这种新旧交接的时候,多使点劲儿,别的单位总能有机会的吧?
    还有,女孩有个稳定工作不是更好吗?
    男孩子闯一闯怕什么?怎么就说人家有别人操心……
    李阿姨抽了抽嘴角,这会儿算是见识到了。
    ……
    办公室里大家默不作声,手头的动作却都停了下来,显然也是被这脑回路惊讶到了。
    看不出来呀,这白秀娟天天打扮得体体面面,说话也是温声细语,单知道他们家重男轻女,原本觉得是丁海洋想法这样的,没想到,她这当妈的倒真能豁得出去!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李阿姨也是大长见识,心里头一边叹息,一边暗挫挫的欢喜。
    “秀娟,听你的意思,不打算叫薇薇在帝都找工作找对象啊?”
    “那哪行呢?”
    白秀娟抬高嗓门:
    “姑娘家的,在这么远的地方,那心不都野了吗?我跟她爸好不容易把她养这么大,就指望以后老了有个依靠,嫁这么远不是白养了吗?”
    “而且我现在肚子里都又有一个,她当姐姐的,总得回来照顾着吧。”
    “还有,帝都的男孩能瞧得起咱们这小城的人吗?还是咱本地人实在本分,有我给她把关,肯定错不了。”
    ……
    不要小看阿姨们的智慧,在座没一个傻子。
    白秀娟话里头能说的不能说的,大伙都品出来了,这会儿一时间互相对视,竟都没人说话。
    前头苏阿姨这会儿到真是长见识了,忍了又忍,想想自己在外地工作的女儿,愣是没忍住。
    “这也是稀奇了。”
    “头一回看到不管儿女前程,非让他们锁在自己身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老了瘫痪了,没人伺候呢?”
    苏阿姨的女儿可也在大城市工作,忙归忙,抱怨归抱怨,可孩子在那边月收入七八千,不回来她也没法硬逼着。
    最近谈了个男孩,他们家正琢磨着凑钱两家合伙买房子呢。
    这倒好,白秀娟的姑娘比她女儿学历还高呢,姑娘看着又漂亮又大方。
    结果听这当妈的意思,是又想让女儿回她们这旮旯角上班,又不想给安排工作,还想让女儿照顾照顾家里……
    这可真是——
    有这样的爹妈,真是倒了血霉了。
    ……
    白秀娟也没真傻。
    整个办公室里的氛围不对劲,再看看大家的神色,她心里头多少知道点什么,忍不住有点后悔自己嘴快。
    这么一想,虽然今天第三次确定肚子里是个男孩,原本该大喜的。
    可又操心房子钱的事儿,又被办公室里的人用这种眼神看待,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顺。
    她咕嘟嘟喝下一瓶水,心想丁薇果然是克她们的,一提就出事。
    ……
    丁海洋也是心里不顺畅。
    他倒不是别的,更加不是操心房子的事儿。
    在他看来,养儿子是为了什么?
    养儿子就是老有所依,住一块儿更好。
    如今家里这房子两个卧室,也不是不够以后儿子儿媳住,换不换房子倒不是很紧要。
    但关键是,一块钓鱼的朋友们,基本都是单位里头的,到这个年岁了,他们那辈儿可都是秉持着省钱持家的,谁家没房子呢!
    要么就是新换的大房子,要么就是两套。
    对比之下,丁海洋就好像格外抬不起头来。
    像他这种爱面子又自信的人,总觉得全天下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一旦不能做好表率,立刻就抬不起头来。
    实际上,一块钓鱼的朋友们暗地里说他傻,他还不知道呢。
    心头不顺畅,钓鱼又没钓到,本来打的好好的窝,好家伙,愣是一条也没上钩!
    他早早收竿,背着杆子骑着摩托到渔具店里的时候,看见老朋友在里头挑鱼竿,忍不住也钻了进去。
    买不起房子,看看鱼竿还不行吗?
    ……
    丁海洋回到家时心情已经完全好了,甚至美滋滋的,今天没钓着鱼也不在意。
    看白秀娟沉着脸坐沙发上,他忍不住又多说一句:
    “你一天天的生什么气呢,可别给咱儿子在肚子里情绪都搞坏了。”
    “心情要不好,你干点活去出点汗就好了。”
    女人就是事儿多。
    说着,又哼着歌儿将钓鱼的装备往杂物间里放。
    白秀娟一颗心全在他身上,这会儿看到有两个鱼竿,忍不住就问道:“你这鱼竿怎么还有新的?”
    丁海洋得意洋洋:
    “跟你说你也不懂。老陈家里新上的货,进口的竿子——老周看着这根鱼竿,眼睛都直了。”
    “到最后还不是舍不得钱,被我一把拿下了。”
    白秀娟都有点哆嗦了。
    这么些年来,丁海洋的鱼竿从来也没便宜的,都够她买条金项链的了!
    去年买的那根,一千八呢!她买个金项链加一个大大的金坠子,也不过就是这个价。
    自己一下午都在发愁钱的事,他倒好,花出去真是半点不心疼。
    “多少钱?”
    丁海洋仍是得意:
    “这回,我可在老周面前半点没输,大有面子。”
    接着骄傲的说道:“六千块钱。”
    看那自信又洒脱的神态,好像他家里有六百万似的。
    白秀娟:……
    她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去了。
    ……
    如今市中心的房价最贵,也没有超过一千二一平方,丁海洋撒手六千块钱出去,夫妻俩倒是难得爆发出争吵。
    白秀娟忍无可忍:
    “这都什么时候了?”
    “孩子马上要出生了,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怎么还这么大手大脚的?买个鱼竿,也没见你钓鱼多出一条啊。”
    钓回来的鱼还得她来收拾,弄得浑身上下都是鱼腥味儿,怎么洗都洗不掉,烦都烦死了。
    丁海洋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质疑他什么,都不能说他钓鱼不行。
    再说了,男人的事情那能是小事吗?
    买个鱼竿看似是钓鱼的,实际上拿出去那就是他的面子!
    女人家的,真是什么都不懂。
    他也不耐烦的坐在沙发上:
    “你吵吵什么?多大点事儿。”
    “天天出去那是白出去吗?你以为跟你一样头发长见识短。”
    “跟我一块儿钓鱼的,他有个表兄家里条件挺好的,儿子刚好年纪也到了,正准备找个对象呢。”
    “他们家条件好,心气儿也高,就想找个大学生有文化的。”
    “我觉得咱们薇薇就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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