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卫民没想到,江惠带他去李仲的住处,最后竟然去了前三门小区。
    只不过那地方与曲笑家是一东一西。
    李仲家离玄武门比较近,而曲笑家位置在重文门附近。
    还有就是李仲家的楼,是在小区靠里的十二层高塔楼。
    他一个人住第十层的两居室。
    而曲笑家的楼是临大街的九层高板儿楼。
    这一家三口住第二层的三居室。
    至于什么绕远啦,那当然是不存在的。
    前三门小区可是目前京城最核心的住宅区,连这儿都绕的话,就没有不绕地方了。
    宁卫民猜想,多半是江惠怕他临时爽约不来,才会以此作为借口。
    不过说实话,他倒乐见于此。
    因为冬日不到六点天儿就黑了,这年头的公共照明设施又实在差劲。
    要是他自己来这边,开车快是快。
    可到了地方,辨识楼号门牌号,就很头疼了。
    根本就是黑黢黢一片,看不清,必须得靠嘴,勤打听才行。
    像这样,能有个人带路,那当然方便了。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香喷喷的大美人儿呢。
    开车的时候,宁卫民鼻子所闻到的,是江惠身上散发出的幽幽荡荡的香气。
    耳朵里听见的,是江惠对他驾驶技术和汽车性能的啧啧称叹。
    他是男人,怎么会不高兴车里有这样的一个伴儿呢?
    事实上,就因为小小的虚荣心发作,他甚至主动带着江惠去二环路上兜了一次风。
    尽可能的显摆了一下高速驾驶的水平,这才去赴约。
    不过他这一时兴起,就额外耽搁了半小时,李仲显然已经有点等急了。
    站在李仲家门口的时候,江惠刚一敲门,也就不到五秒,这小子就飞快地把大门打开了。
    好在这次再见面,李仲的态度可是和以往大不相当了。
    这小子没有半句怨言,也不敢再拿出玩世不恭的德行,跟宁卫民瞎开玩笑了。
    反而满脸堆笑,嘘寒问暖,感谢宁卫民的赏光,来喝这杯“请春酒”。
    所以自打宁卫民一进屋,他嘴里就全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吵不闹不是好朋友”之类的词儿。
    听江惠说宁卫民的车开起来特平稳,音效好,还暖和,他也跟着一通恭维。
    “姐姐,那是美国吉普,能一样吗?进口车都是有空调的,一辆的价钱,最起码顶咱们四个212吉普呢。”
    然后还怕宁卫民误会,连说“没别的意思”,又张罗帮宁卫民挂大衣,跟着又往屋里让。
    那真是殷勤的要命,姿态放的特别低,就跟宁卫民是债主子似的。
    不过宁卫民走进屋去,却没看到江浩,只有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小伙子坐在摆满了酒菜的餐桌旁。
    而那人一见到他们走进来,就站了起来。
    李仲连忙为宁卫民介绍,“这是市房管局“政策落实办公室”的孟毅,他哥跟我姐夫是一个中学的同学。为你打听房子的事儿,主要的消息来源,我们就是靠他。”
    跟着又跟孟毅说,“这位就是宁卫民,宁经理。现在最火的宫廷菜——‘坛宫’的一把手。人家的事业比咱俩可强多了,管着上百号人。同时还兼着皮尔-卡顿的运营部经理。论级别,怕是相当副局了,毕竟正牌的局长也没几个有进口车坐的,人家开的那是大老美的吉普车,一身西服够一般人一年工资……”
    这番话一说,宁卫民自然是颇有面子,但孟毅可就显得有点局促了。
    他点头哈腰地主动伸出手,而且很用力地握了握宁卫民的手。
    一看就是被忽悠的不轻,把宁卫民当成了高攀不起的人。
    接下来江惠自顾自去厨房炒热菜,他们三个男人先坐下抽烟说话。
    说实话,有关于房子的事儿,压根就没用宁卫民开口提。
    李仲才刚刚给宁卫民解释了一下江浩不在的原因。
    说粮食局有突发情况,江浩被他们局长叫走了,今天恐怕过不来了。
    这孟毅就借着话茬对宁卫民提起私房的政策。
    “江大哥说起过,你有一大套私房没能拿回来,扯皮的问题很严重。房管部门也懒得管,是吧?没关系,他不在也没事儿。我今儿就先把自己知道的事儿说说,你先听听,到底该怎么办,回头你们再商量。虽然我职务不高,连个‘长’也没混上,可据我了解的情况看,这事儿有门儿……”
    然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啦。
    敢情京城私房的退还政策虽然从七十年代末开始就执行。
    但碍于现实的种种困难太多了,而且政策界限边缘也很模糊,真能够得到落实的并不算很多。
    结果正因为如此,今年上半年,主管上级单位终于受不了进度缓慢,对市房管局在这件事上下硬性指标了。
    明确要求房管局一两年之内,要尽快解决一部分历史遗留问题。
    而且还下了补充的新规,把“经租房屋”,“错改的房屋”,也宣布划入解决范围,要求实事求是地给予纠正。
    甚至说哪怕一件事不能通盘解决,也要有步骤的分批解决。
    这种情况下,房管局是肯定知道上级不高兴了,而且很重视。
    当然不会像过去那样碌碌无为,必须要拿出实际成效才能交差。
    这也就是说,如果有谁家的私房问题难以解决,目前就是最好的良机。
    所以孟毅给出的意见,宁卫民应该再去管片的房管部门“运动运动了”。
    目前私房政策方面,主管部门允许承受一定的风险,底下办事的人,也是顾虑最少的时候。
    确实有解决宁卫民房子的可能,哪怕能解决一部分也好啊。
    更何况今非昔比,像私房买卖政,和公房交换,都在不久前已经开了政策的口子。
    那么这件事里所能想的办法,和活动的空间,也是比过去多多了……
    就这样,孟毅透露给宁卫民不少很重要的内部信息。
    而且还唯恐自己解释的不够详细、清楚。
    其实要按理说,这事儿是宁卫民有求于人,本不该是这样的。
    可问题是宁卫民西装革履的派头和他的工作、职务,实在是太唬人。
    尤其他还有辆进口吉普车开,这事儿很容易被人与行政待遇做对标。
    所以孟毅一点都没意识到是谁求谁的问题。
    反而对宁卫民又掏烟又点火的让他,而倍感荣幸。
    他认为宁卫民平易近人,折节下交,很看得起他,为自己认识这么一个高层次朋友相当高兴。
    同样的,从宁卫民的角度来看,这就更是一种幸运了。
    要知道,几乎什么代价都没付出,他就摸清了解决私房问题的路数。
    哪怕就冲得知了私房可以买卖,和置换房的消息,他都认为如果给孟毅发个万儿八千奖金的一点不过分。
    江浩?谁还在乎他呢?
    来不了就来不了,反正自己没白来一趟,这不就结了。
    就这样,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
    这种友好的讨论,让气氛相当融洽,外人根本看不出宁卫民和孟毅是刚刚认识。
    等到这事儿说的差不多清楚明白了,江惠也把几个热菜做好了,一一都端上了桌。
    这时李仲就对大家宣布。
    “差不多了,我看也该开饭了吧。这里我先把话说明了,今天宁经理能来我这不像样的地方,是真给面子,我特别高兴。大家一定得好好喝上几杯。”
    “当然,宁经理是开大饭庄的,什么山珍海味肯定都吃过见过,哪怕再好的馆子也难入他的法眼了。所以我才讨了个巧,拜托惠姐来掌勺。”
    “虽然菜好吃不好吃,我也不敢作保,但大家一定要知道一点,惠姐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轻易下厨的,人家是有二十四孝的模范丈夫伺候的。从这方面考虑。即使把糖当成盐,大家也能体谅的吧,哈哈……”
    坦白来说,李仲的笑话层次极低,颇有没吃饱先骂厨子之嫌。
    但他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又岂能指望他有限的脑细胞,创造出高级的段子来呢?
    宁卫民也只能包容的一笑,小声对江惠道上一句。“甭听他胡说,辛苦你了”。
    而他这一句礼貌的感谢,自然获得了江惠一个心领神会,颇为感激的眼神。
    偏偏李仲还看见了,立刻又“嘎嘎”坏笑着说。
    “哎哎,我可看见了,这叫眉目传情呀。你们还真是默契,那干脆喝一杯交杯酒吧。惠姐,主动点,为了友谊天长地久……”
    (注:请春酒又叫请春客,来源于农业习俗,原本是每年冬季歇农候春时,农人彼此招饮的酒席。因闹不和的邻里在这样的酒席上,多会一笑泯恩仇。后便专指冤家对头为讲和而举办的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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