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余只能说,皇帝果然是皇帝,这一怒,连御前大总管梁九功都吓得脸色发白,别的小太监更是冷汗涔涔。
    这会子最淡定的,应该就是林羡余了。
    大概是上辈子见惯了顺治傻叉发作,习惯了。
    其实康熙比起他爹,其实挺能压制情绪的,这会子康熙也只是手札拍在案上而已,既没训斥也没发威,就是脸色有些难看。
    只见康熙深吸了一口气,双眸一凝,打量着宫女卫氏,沉声问:“是你亲笔所写?”——这个卫氏明明只是个宫女,却能如此镇定……康熙眉心不由一拧,难不成——
    “正是。”林羡余正色回答。
    荒谬!康熙暗暗切齿,这怎么可能?!贞德太妃明明早在八年前就……
    林羡余瞄了一眼康熙的脸色,比他爹顺治镇定太多了,她忙又道:“皇上若是不信,奴才可以当场写几个字给您一观。”
    看着那个不卑不亢的宫女,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他挥了挥手,“都退下!”
    “嗻!”皇帝的屏退,于这些宫女太监而言着实是个解脱,哪怕是大太监梁九功也擦了一把冷汗。
    梁九功飞快领着众人躬身退出乾清宫。
    转瞬之间,乾清宫殿内一片寂静。
    康熙睨了御案上的文房四宝,神色已经冷静如常,他目光如炬,沉声道:“写吧!”
    “是!”林羡余这才起身。
    她信步上前,先铺开一张上等洒金熟宣,以鎏金虎头镇纸压平宣纸、镇住微翘的边角。
    见端砚中的墨尚未干涸,便直接从笔架上取了一只羊兼毫剔红小楷笔,然后蘸墨、刮墨。
    那一双手似白玉雕琢,十指纤纤,做出这般行云流水的准备动作,自是格外好看。
    连康熙眼神都不禁带了几分欣赏的意味,举止熟稔优雅,连那无暇的容颜上也染了几分书卷气度。
    林羡余深吸一口气,在洁白宣纸上落字。
    果然不愧是皇帝享用的笔墨纸砚,比她做贞德太妃时候的用品还要胜过一酬。宣纸柔韧雪白,手中执着的这管湖笔亦是柔软适度,写起字来,异常顺手。
    很快,一行清秀端方的董体字呈现在宣纸上。
    上辈子,顺治死后,林羡余可是当了十年的太妃,虽然练字也不算多用功,虽比不得那些积年苦读文人士子,但常年累月下来,一手娟秀小字已然颇为可观。
    不过林羡余写得可不是防疫手札的内容,那本手札里通篇大白话,写在这么好的宣纸上,她都觉得浪费。林羡余写的是佛经,自佟太后去世后,每年忌日,林羡余都会献上一份手抄佛经聊表心意。
    写得多了,自然也就能背诵几段。
    不过成为卫仙羽之后,便没有这个习惯了,因此写完两段法华经后,林羡余忘了后头的内容了。
    笔迹不由一顿,话说,写这么多应该可以了吧?
    林羡余抬头瞄了康熙皇帝一眼。
    康熙看着宣纸上的字迹,却清声道:“尔时世尊知诸菩萨三请不止,而告之言:汝等谛听,如来秘密神通之力。”
    这是……接下来的经文。
    林羡余默写的是法华经的第五卷如来寿量品第十六,而康熙所念的似乎就是第三段的开头。
    林羡余:这是让她继续写下去?
    好吧,这点要求还是可以满足的。林羡余垂下眼眸,依其所言,落笔成字,柔软适度的羊兼毫落在宣纸上,依稀有沙沙之声,叫人心中格外宁静。
    随着林羡余即将写完这句佛经,康熙又继续抑扬顿挫念道:“一切世间天、人及阿修罗,皆谓:今释迦牟尼佛,出释氏宫,去伽耶城不远,坐于道场,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康熙该不会能背下整部法华经吧??
    林羡余暗自吃惊,但也只是稍微一顿,便按照他所念,继续写下去。
    宁静的乾清宫冬暖阁,时不时响起皇帝庄重顿挫的颂经之声,因林羡余写得是楷书,一笔一划都认认真真,所以速度很慢,不过那样一双柔夷,优雅写出秀眉字迹,也是很令人赏心悦目的。
    所以康熙一直念,林羡余就只好一直写,直到偌大一张熟宣上写满了经文,端砚中墨汁也几乎用完。
    林羡余默默将毛笔搁在旁边的墨玉笔山上,默默瞅了康熙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下行了吧?
    康熙神色有些复杂,“的确是你。”
    林羡余松了一口气,你肯认我是你庶母就好。
    林羡余柔声道:“我知道,这种事情让人难以置信。我本来也只告诉了塔娜妹妹,原想着在她身边安然度日便是。”——没想到,顺治个狗色比的儿子也是个好色货色。
    康熙的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快就恢复如旧,他低声问:“皇额娘知道吗?”
    林羡余思忖了一会儿,道:“太后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康熙:……
    康熙如何不清楚太后的品性,一瞬间便明白,太后这是不想掺和,所以装聋作哑。
    林羡余又道:“所以,皇上就当太后不晓得便是了。”
    康熙又沉默了几秒钟,复打量着她如今娇嫩容颜,“朕……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卫仙羽和董鄂娴玉,的确是完全不同的类型,相貌上的确找不到一丁点相似。
    但是——塔娜却能看出来,这是真爱吗??
    林羡余汗了一把。
    她摸了摸自己脸,道:“不过就是一幅皮囊罢了。”——这话被她说得老气横秋。
    康熙听在耳中,只觉得这口吻很是别扭,他蹙了蹙眉,“贞德太妃去世八年,而你……”——卫氏已经十九岁了。
    林羡余忙道:“是这样的……”她忙把忽悠塔娜和太后那一套“阳寿未尽”的说法又复述了一遍,这一次格外真诚。
    康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道:“原来如此,这几年,委屈你了。”
    林羡余急忙道:“不委屈,老身是先帝的嫔妃,服侍太后是本分。”
    听听,遣词都用上“老身”了!
    康熙听着是更加别扭了,脸色都有些不自然了。
    诚然,妾侍服侍正室的确是本分,太后若是病了,太妃们也是有侍疾义务的。但是素日里,也没哪位太妃跟个宫女似的伺候太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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