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老太太,还是个残废,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是儿孙们的拖累。
    眼下情况如此危机,她是宁可自我了结,也不想成为孩子们的负累的。
    先前是自己摔懵了,没反应过来,也没得机会。
    哪里知道,不等自己开口,儿媳妇就把自己抛弃了……
    其实这样也好,算是她这个残废的大累赘,留给孩子们最后的一点好。
    她啊,早就活够啦!
    老太太忍着身上刚刚摔出来的伤痛,吃力的坐直身体,抬手把鬓边的乱发勾到耳后,整理着身上乱了的衣裳,给自己收拾着最后的体面,嘴里却还轻轻哼唱着,曾经被卖给丈夫做童养媳,一家子活在江南水乡时,她从船里人家那儿听来的一首小调。
    “松枝树,挂铃铛,爹娘卖我在小船上,糙糙米饭小鱼儿汤,端起饭碗来想爹娘;松枝树,挂铃铛,爹娘卖我在小船上,哭一声啊爹娘啊!女儿还想谁?爹娘想我一阵风,我想爹娘在梦中……”。
    她的这一生啊,就如同这歌谣里唱的一样,儿时凄惨,年少甜蜜,晚来凄凉……
    那时候,日子虽然苦,但她有丈夫;
    那时候,身子虽然差,但她有儿子;
    那时候,手里虽然穷,但她有幸福;
    这一刻,她仿佛跨越了时空,看到了曾经鲜活的自己;
    看到了新婚时的丈夫;
    看到了在跟着丈夫为了避祸流落到西北前,那曾经短暂的,难得的,幸福……
    罢罢罢,许自己生来就是拖累,还不如死了干净。
    抛下了累赘老太太,俞母一路飞奔,双腿跑动都觉得格外有劲。
    她紧紧抱着胸口这比命还重要的几十斤麦子,俞母的心里也在天人交战着。
    真的不能怪她,真的,她也是身不由己的啊!
    自己即便再是做惯了农活,身子有着一把力气,可她的身上还背着十几斤救命的麦子呢!
    老太太再不重,也得有六七十斤吧?
    六七十斤的重量,再加上她十几斤的宝贝麦子,她也背不动了啊!
    与十几斤可以保命的麦子比起来,残废的老太太,那就是个累赘!
    特别是在眼下这种要命的紧要关头,麦子可以救一家人的命,而残废老太太呢?
    除了拖累她还能干啥?
    所以,真的不怪她!真的!
    心虚害怕,护着怀里十几斤的宝贝麦子,俞母跑的踉踉跄跄,心里不断的自我安慰着。
    终是因为丢掉了她所谓的大负累,俞母后头的路跑的飞快,居然还赶超了不少身周的同路人。
    俞蔓草那边,卯足力气追上自家弟弟后,幸运的遇到了黑胖,跟两名从复兴军屯人逃到黄茂城的半大小子。
    曾经同在复兴军屯一个百户所里混,大家相互也都认识。
    奔逃中落于人后的黑胖,在看到了俞蔓草与俞二郎姐弟二人,狼狈的护着老俞头逃命后,想着她是小西娃娃认可的姐姐,忙就拉着身边两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过来帮忙。
    人多力量大,他们运气很好的,挤在人群中顺利的上了晃荡的吊桥,渡过了浊河。
    因着还惦记着在后头的母亲与奶奶,俞蔓草没敢远离河边,领着昏迷的父亲与弟弟寻了个靠近渡桥的地方暂时落脚。
    姐弟二人护着亲爹,将将把人放下,俞蔓草正伸手要脱下身上挂着的众多包袱时,昏迷的老俞头悠悠转醒。
    “额……”,老俞头虚弱的长长喘出一口气,模糊的视线逐渐变的清晰。
    “爹!”。
    “太好了爹,您醒了,头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老俞头循着关切的声音,抬头看着眼前因为他的出声,纷纷急切关注着他的一双儿女。
    老俞头看看女儿,再看看儿子,在看清楚状况下,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草啊,二郎,你们奶奶跟娘呢?”。
    俞二郎看到亲爹苏醒惊喜异常,想都没想的抢先俞蔓草一步回答。
    “爹,刚才您跌倒晕了过去,我跟我姐护着您,我娘背着我奶在后头……”。
    在后头?
    老俞头忙撑起身体四下张望,心里挂念着未见到的亲人。
    也是巧,探出头后,老俞头一眼就看到了,桥那头,正火急火燎的往这边冲,欣喜的朝着他们飞奔过来的妻子。
    等等,妻子?
    怎么会只有妻子?
    他的娘呢?他那可怜的残疾老母亲呢?
    背对着桥头,一脸关心父亲的俞蔓草与俞二郎,因为角度问题,并未看到赶上来的母亲,反倒是发现,自家的爹在听到二郎的话后,一副极力挣扎起身,两眼瞪大如铜铃的凶神恶煞模样。
    “爹?”……
    姐弟二人不解,伸手去扶情绪激动的老俞头。
    只是老俞头不配合,奋力挥开伸手过来的儿女,踉跄的站起身,一把拨开身前的儿女,伸手整好抓住了奔到了眼前的妻子。
    “草她娘,你怎么就一个人,我娘呢?”。
    俞母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幸运的跑到这里,刚刚跟家人汇合,等待自己,迎接自己的,居然是自己一直放在心里供着的丈夫的质问。
    “什,什么……”,她心虚啊,娘啊什么的,她刚才早就故意丢弃了,丈夫要人,她怎么说?
    难道她能说,自己嫌弃残废老太太累赘把人丢啦?
    面对丈夫的质问,俞母眼睛乱瞟,就是不敢看老俞头的眼睛。
    一副心虚气短的模样,看的老俞头额角的青筋都鼓胀了起来。
    两手死拽着俞母胸口的衣襟,老俞头气急败坏的来回晃动,嘴里愤怒的质问,让十分熟悉他这个丈夫脾性的俞母知道。
    她的男人,眼下完全就是盛怒中的暴龙啊!
    如此,她就越发不敢说了,只不断的在嘴里嗫嚅着,“我,我,我……”。
    “我个屁的我,周桂琴,老子问你,老子的娘呢,她在哪?不是你背着我娘的吗?她老人家在哪?”。
    老俞头没有哪一刻这般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无能,厌恶自己的愚蠢。
    眼下是什么时候,是吃人的胡虏肆虐大黔,是稍有不慎就要丢掉性命下地狱的可怕乱世啊!
    可他呢?他居然这么不中用的,把自己的亲娘给丢了,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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