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酉时三刻。
    今年的西安城比去年还要冷些,脚下的冰棱都冻得坚硬的硌脚,北风刮在脸上也像刀子,生疼的难受。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街面上十多丈也没有一个行人,白天显得狭窄的街道在月光下看着空旷而冷寂,只有远近各处此起彼伏的犬吠和时不时的鞭炮声昭告着新年将至的气氛越来越浓了。
    吉祥胡同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杂乱而轻快的脚步声,踩得冰雪咔咔作响。
    高泰正在屋里端着一碗羊汤泡麻花吃着,突然起身侧耳听了听,低声道:“怎么来了七八个有功夫在身的好手?”
    说着话高泰放下粗瓷碗,在墙角抓起一根白蜡杆,快步走到院落里。
    片刻后,门外有人拍着门喊道:“总舵主!大哥!快开门!”
    高泰听出了来人语气中的急迫,上前一步,棍影一动就挑开门栓,问道:“老二你带着兄弟们深夜赶来有什么当紧事?”
    大门一开走进来七八个汉子,为首的正是陈不怕,他脸色铁青,也不施礼,急声道:“哥哥啊!马五要坏咱们兄弟的营生,三哥被人伤了!”
    “什么?”高泰眉毛一挑,手中长棍噔一下杵在地上,问道,“兄弟莫慌,到底什么事说清楚。”
    陈不怕深吸一口气,定住心神,道:“一个时辰前往南城仁里巷发卖自来水的小争兄弟和成子兄弟被马五手下的花脸带人截住,说是不许咱们长枪会的水车靠近他们的地盘,小争他们不服气跟他争论,没说两句花脸就把咱们的水车砸了,小争他俩也被打了……”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怎么才来跟我说?!”高泰眉头一皱,冷哼道。
    陈不怕垂头丧气道:“哎,您不是让我和三哥处理会里的小事吗?我一听说就先去找了三哥,没想到三哥一听就怒火中烧,拿着木棍就去了西城,我担心他出事就召集了二十多个好手跟了过去,三哥脚程快,自己硬是挑了马五的一家大烟铺,等我赶到了马五也带着手下赶到了,我们大打一场都伤了不少人,没成想马五这小子不地道,最后动了火,三哥一时不察被他打伤了大腿!”
    “嗯?!”高泰眉头一皱,问道,“三哥在哪?马五用的什么火?”
    陈不怕搓搓脸,气急道:“我们拼死救回了三哥,天黑我也没看清,马五用的是个长火!”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上前一步拱手道:“二哥,总舵主!我听动静,马五手下拿的那杆枪是汉阳造。”
    “你怎么知道?”高泰侧目问道。
    那汉子微微躬身道:“小人娄武,原本是河南绿营把总,后来犯了事就来西安投奔亲友了,对寻常枪炮也算熟悉。”
    “好。”高泰点点头,道,“娄兄弟以后跟着我。”
    说完话高泰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众人,发现其他几个会众都面露羡慕,便吩咐道:“快带我去看老三!”
    锁上门高泰就跟着陈不怕等人风风火火的离开家,穿过三条小巷到了刘三的家。
    “见过总舵主!”
    推门进去,院子里站着十几个帮众,众人见总舵主穿着一身狐皮领披风进来急忙躬身施礼。
    “诸位兄弟好。”高泰一一点头回礼,而后挑开门帘走进北屋。
    室内暖风扑面,正堂碳炉上热气腾腾,煮着药罐,一个略有姿色的布衣女子看到自己和陈不怕急忙起身,道:“是总舵主和陈兄弟来了?三哥在里屋躺着呢。”
    高泰知道这女子是刘三的老婆,点点头道:“三嫂你煮药吧,我跟二弟去看看三哥。”
    陈不怕抢先挑开里屋门帘,高泰低头走进去,抬眼就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刘三。
    刘三大腿已经被大夫处理过,裹着麻布,脸色变得姜黄难看,他原本有些迷糊,听到高泰两人前来就勉强起身。
    “总舵主怎么来了……”
    高泰上前按住刘三,低声道:“三哥快快歇息。我也是刚得知你被人伤了,伤势可稳定了?”
    刘三喘了几口气,慢慢说道:“不碍事,就是被马五的长火在腿上穿了个洞,歇几天就好,他娘的,也怪我大意了,要是知道马五敢动洋枪,我就带着我的弹弓了!”声音大了又扯动了伤势,刘三额头冒起绿豆大的汗珠。
    陈不怕摆手道:“三哥你快歇着吧,报仇的事情有总舵主拿主意!”
    高泰点头道:“不错,此仇不能不报!马五故意找茬,分明是盯上咱们的自来水生意了,老二你快去查查马五的底细,咱们不出手就罢了,出手就要致命!”
    陈不怕点头应是,道:“得嘞!我这就去,明天一早准能给你汇报好。”
    说着话陈不怕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高泰又宽慰了刘三几句,而后吩咐众人明日暂且不要送水,随时待命后就回家了。
    回到房间,高泰取出火镰点燃煤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坐在床上,从怀里摩挲着取出一盒画着美女图案的香烟,取出一支凑到煤油灯前点燃,叭叭吸了两口,冷哼一声就丢掉半截烟头,吹灭灯火和衣睡下了。
    第二天天色微亮高泰就骤然起身,披上大衣出去打开房门,陈不怕搓着手笑道:“大哥你听见动静了?我正想着怎么叫门哩!”
    高泰转身回屋,陈不怕急忙关上门跟进去。
    “坐下说。”高泰坐回床上又点燃油灯。
    陈不怕坐在矮凳上说道:“不查不知道,咱们都以为马五是个有点玩意在身的破落户,嘿,他的势力还真不小,妓院、烟馆、赌场,来钱的大买卖他手里有十多家,靠他活命的人少数也有三千人,他还跟西安府通判拜了把兄弟,又成了知府大人的门下,算是朝廷有人……”
    陈不怕把马五的情况娓娓道来,高泰越听眉头越皱,最后又取了一支烟点燃吸了起来。
    马五今年四十多岁,祖上本是某个黄带子侍卫,也算阔过一段时间,后来犯了事就做了包衣奴才,后来主人家因为闹太平军被杀了,马五的爷爷就逃到了陕西,多年来祖孙三代靠着祖上传下的一点拳脚功夫就在市井厮混。
    后来因为闹义和拳导致时局动荡,马五趁势而起逐渐混成了西城的第一霸主,也算是西安城里市井中的头面人物了。
    马五为人倒也仗义,按他处事风格不会无端对付长枪会,此次对长枪会出手却是因为他的儿子马涛,马涛年轻气盛,受不得一伙习武之人结社横行,担心长枪会做大扰了自家买卖,也想要把长枪会收为己用,于是就自作主张砸了吉祥里的水车。
    马五得知后知道事情难以善了就带着手下和偷藏枪支去了,最终事情败坏动了长枪,险些伤了人命。
    “大哥,我听说马五回去后大发雷霆,他也是有些后悔跟咱们结了个死梁子,私藏枪支可是杀头破门的罪过,你说咱们要不要告官?”陈不怕迟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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