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秋高气爽,鸿雁南飞,岁月静好。
    飞仙镇迎来了一年中最为热闹的一天,来自四面八方的修行者早早便来到风雨楼。他们或是席地而坐,闭目养神;或是三两聚头,交谈着修行心得;或是插科打诨,讲述着一夜风流;或是推心置腹,谈论着江湖大事……总之,在风雨楼论道台下,嘈杂声不断。
    而忘川与宫羽分别之后,独自回到摘星楼,既不打坐修行,又不卧床休憩,一人对着窗外独自发呆,直到谭静薇叩开房门,这才回过神来。与欧阳飞羽等一众百花谷女弟子草草吃了素粥,便结伴来到论道台前。
    忘川与百花谷女弟子的到来也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人们纷纷好奇眼前这位少年是何身份,竟能与百花谷的女子们结伴时。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从忘川与宫羽结伴走出摘星楼,再到与姜洵等人发生口角,以及与薛非寒结拜等事道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得悉这些事,很多人对忘川的身份愈发好奇,不禁低语交谈,“此子适合身份,竟能获得宫羽仙子的青睐?”“能一下拿出这么名贵药材,此子的身份怕是不简单!”“薛非寒行事颠三倒四,惹是生非,此子竟与他结拜,这不是自找麻烦么,说到底还是年轻啊!”
    当然,不乏有人对忘川大加贬低,忘川自是不会在意这些蜚短流长,正如他昨夜对宫羽所言,即便是修行者亦不能免俗,凡人的七情六欲修行者依然割舍不得。眼下这些人的行为做派与凡人并无两样,有人的地方便有好恶。
    “你叫忘川是吧?很好,昨日赵无极阻拦,让你逃过一劫。今日,你那边没么好的运气了,等着受死吧。”姜洵这时从忘川身边路过,撂下一句狠话。
    忘川昨日令他颜面扫地,若非赵无极坏事,以姜洵睚眦必报的个性,又怎容得忘川多活一日。今日不同,论道台比武,拳脚无眼,即便是赵无极也无法坏了规矩。姜洵早已做好打算,他要当着全天下修行者的面,在论道台亲自诛杀忘川,杀一杀这些自诩名门正派弟子的威风。
    “姜洵,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便是。”忘川淡淡地回道。
    姜洵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为了应对今日的论道台比武,欧阳飞羽与谭静薇等昨夜早早便睡下,因此并不知晓忘川与姜洵之间所发生的事情,欧阳飞羽问道:“师弟,你怎么得罪了姜洵。”
    忘川简单说了下前后因果,欧阳飞羽抬头看着姜洵等人离去的方向,面露担忧之色,“姜洵此人睚眦必报,手段极为狠辣。师弟如今得罪姜洵,怕是无法善了。”
    “师姐不必担心,若他真要杀我,忘川也非任人宰割的砧板鱼肉。”
    谭静薇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宫羽温婉智绝、艳冠群芳,而她不过是百花谷的普通弟子,又怎能与之相比,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她早已心系忘川,此刻不知何去何从。同时,她很担心忘川的安危,忘川虽说天资出众,可是现在面对的是姜洵。
    姜洵虽然行事嚣张跋扈,心狠手辣,但他的天资在年轻一辈中也是排得上字号的,忘川想要对付姜洵怕是不太容易。更何况,即便忘川在论道台上胜了姜洵,但是他能承受得住幽都的抱负吗?
    “幽都百余年行事低调,此番姜洵堂而皇之地出现,许是幽都要卷土重来了。今日论道台估计要生出变故,哎……”欧阳飞羽微微蹙眉,龙渊大陆才平静了一百多年,百姓好不容易得到喘息,安家立业,风雨便要再起了,“江湖从此再无宁日。”
    正说着,便见人群一阵骚动,荒火营羽卫威风凌凌的阔步而来,将论道台方圆五丈内围成圈,有几位仙风道骨的人物御风而来,落座在不远处观看台,惹人注目的是有一位老者身旁还跟着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
    赵无极登上论道台,甲光烁烁,正气逼人。锐利的目光扫向台下,顿时燕雀无声,赵无极这才开口道:“今天下安定,物阜民丰,道运昌隆。凡才德兼备者,理当入朝定国安邦。本座荒火营羽卫统领赵无极,奉圣命在此主持论道演武,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诸位年轻才俊凡冲虚境下者,皆可上台演武论道,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本座宣布,论道演武即可开始。”
    “咚!”敲锣声传来,台下顿时人声鼎沸。最为兴奋的莫过于散修之流,他们无依无靠,朝不保夕。若是能通过论道演武进入朝堂,食朝廷俸禄,日后无需为修行用度担忧。
    “在下赵有为,向诸位道友讨教。”一位青衣大男子飞身上了论道台,面向众人抱拳行礼。
    “我来会会你!”只见一位足有三四百斤的大汉,大跨步飞向论道台,“咚”的一声闷响,这位袒胸露乳,形似屠夫的大汉刚一落地,便见论道台一阵微颤,“在下朱大长!”说着,朱大长抽出别在腰间的屠刀朝着赵有为劈去,气势汹汹犹如猛虎下山般,只是他这一身的浪浪肉却是高潮迭起,形象真教人不忍直视。
    赵有为身法灵活,轻巧地避开了朱大长攻击,翻身一跃,绕到朱大长的身后,真气陡然贯注于双拳,拳风呼啸,道道拳影轰在朱大长的后背。朱大长那鼻毛外露的鼻孔冒出二道白气,全身的肉浪涌动,卸去了赵有为的拳劲,随后便见朱大长猛地一跺脚,背朝着赵有为砸去,手中那柄屠刀却是祭了出去。
    朱大长那肥大的身躯宛若一座大山朝着赵有为压来,赵有为脸色有些难看,催动身法急忙避让,朱大长见状翻身一掌轰在论道台上,论道台陡然一阵颤动,赵有为被余震波及,朱大长方才祭出的屠刀恰巧这时飞至,赵有为急出拳迎击,屠刀被一拳打飞。
    “吃我一刀!”但听闻一声怒喝,朱大长提刀而来,手上屠刀快如闪电,刀气肆虐,转眼之间,赵有为一身青衫破损不堪。
    “多谢道友手下留情,在下认输!”赵有为心有不甘,为了这一届的论道演武,他准备良久,个中辛酸只有他自己清楚。长叹了一口气,飞身下了论道台。
    朱大长提着屠刀看着台下,大声喊道:“还有哪位道友愿意赐教?”
    正说着,便见一七旬老叟不急不缓地飞上论道台,台下一片哗然,纷纷高声嘲讽道:“老寿星上吊,那老翁当真是闲命长了!”
    “老朽言书律,特来向朱道友讨教几招。”对于台下的冷眼讽刺言书律丝毫不以为意,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
    “老先生,亮出你的法器吧!”朱大长抱拳行礼道。
    言书律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毛笔,笔神泛着淡淡的青光,只是这笔头已秃,言书律浑浊的老眼中充满爱惜,他伸出枯槁的手摩挲着笔身。
    “老先生,这便是你的法器?一支破笔能当何用,不若你换一柄法器吧。”
    “胸无万卷书,落笔皆尘俗!”言书律眼中突然迸发出异彩,手指微微一动,毛笔在之间青光流转,“这支笔随我多年,老朽早已用习惯,正如朱道友习惯了手上这柄宰豕刃一样。”
    朱大长听言书律一言,眼中多了些敬意,少了几分轻视。他本是一名屠夫,手中这刀乃是他以往杀豕宰羊所用的剔骨钢刀,或许是机缘巧合,在一次次屠宰杀戮中竟让他明悟到杀戮即位超度之理,从此开始了修行。“朱某惭愧,请言道友赐教。”
    言书律捋了捋稀疏发黄的胡须,在虚空提笔挥毫,疾如风。虽无点墨,却见笔下墨光盈盈,喘息间有字浮空,曰:正!遂见论道台灵气波动,周围的灵气纷纷涌向言书律。言书律手中执笔,左手掐印,灵气涌向笔头,一道青光射出,便见那“正”字朝着朱大长压去。
    “老先生,这个字朱某还认得。”朱大长哈哈大笑,举起剔骨钢刀便朝那字劈去,一道红色的气劲落在“正”字上,只觉得一阵能量波动,那正字隐隐晃动,似要被劈成两瓣,这时,言书律脸色一变,指诀连连变幻,四周的灵气疯狂涌向“正”字,青光万丈,那道红色气劲不堪忍受,被青光吞没。
    朱大长见状,面露凶相,双手持刀蹭蹭地跑向老叟,举起手中钢刀便砍,他那肥大的身子每一步落下,论道台便是一颤,样子虽然有些滑稽,但是他那全身散发出浑厚的血腥之气却是不容忽视。
    刀光霍霍,血腥之气化作一只凶悍的野豕横冲直撞,不时发出一阵尖锐的豕嚎,那涌来的灵气竟是被野豕冲撞四散,言书律所书写的“正”字在刀光中陡然碎成数块。
    言书律见状,提笔再书“岳”、“攻”二字,如书塾老先生一般,郎朗吟道:“西岳峥嵘何壮哉!他山之石可攻玉。”吟罢,周遭灵气再度涌来,“岳”字化作一座巍峨的高山挡在言书律身前。
    朱大长连劈数刀,高山自岿然不动。这时,“攻”字迅速升空,天降石栾,砸向朱大长。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言书律以正气养身,以文释道,这一局,朱大长输了!”忘川看着论道台上言书律与朱大长对阵情形,不禁对此二人心生敬意,尤其是言书律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属于读书人的正气傲骨。
    “屠宰之道,终归小道耳,怎可与文正之道比拟。不过能从屠宰之中悟出道来,朱大长此生无憾。”欧阳飞羽从旁说道,“相比之下,言书律老先生着实令人敬佩,既无名师指点,亦无修行功法,却能从诗书五经中悟道修行。若非是岁数大了些,恐怕连弈墨宗都要收老先生入宗,传授文正大道。”
    正说着,论道台上朱大长已在言书律的“攻”子诀中败下阵来,从他的脸上未曾读到半点失落之意,反倒是身为豪爽洒脱,“言先生,老当益壮,朱某佩服。他日言先生若想打打牙祭,可来靖州城十里堡有间肉铺,朱某定当好酒好菜招待。”说罢,便飞出了论道台。
    “朱大长屠宰牲畜无数,血气厚凝,若是能入军中,修行军武之道,或许日后能有一番作为。”忘川虽然更喜欢言书律的文正之道,但是对朱大长豪爽也是肃然起敬,古人常云仗义每多屠狗辈,今日他从朱大长身上看到了。
    人们或许并未在意像朱大长这般最为普通不过的修行者,即便是他那副属于屠夫特有的凶相和肥大的身躯也未曾给众人留下太多深刻的印象。人们依然将目光放在论道台上,言书律意气风发,在台上连赢数场,最终败给了洞里赤练饶浩苏。
    “眇远志之所及兮,怜浮云之相羊。岁曶曶其若颓兮,时亦冉冉而将至。薠蘅槁而节离兮,芳以歇而不比。老喽~”言书律捋了捋胡须,背着双手下了论道台,许是慨叹岁月催人,空有凌云壮志却未酬,一声“老喽”道得出的是散脱,看得见的是悲情,也许言书律这一生就此结束了吧,他与那些失败者一样,悄悄来,悄悄离去,消失在茫茫人海。
    论道演武仍然继续着,有胜利便有失败。人们都知道,上午这些在论道台上斗法的修行者皆是些散修之流,而下午才是重头戏。来自各修行门派的弟子将会在此上演最为精彩绝伦的斗法,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绝佳的机会,尤其是对于散修之流,观赏各修行门派弟子斗法对于自身修行大有裨益。
    一是可以开阔他们的眼界,能够让他们更为清晰地见识到各修行门派的功法流派,对于他们在修行路上的摸索将会起到引导之效;二是不同的修行者对于道的感悟各有不同,这些修行门派的弟子背后的师门毕竟有深厚的积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高手过招,招招致命。若是能通过斗法去感受这些修行门派弟子的道,可以触类旁通,对自身悟道将会大为有用。
    未时三刻,洞里赤练饶浩苏连赢七七十九场,成为散修中最为耀眼的修行者,成功引起了看台上几位老者的注意。“今年这些小辈们整体实力比之往届都要强上不少啊!不错,不错!”看台上有一位老者捋着长长的胡须说道。
    “确实不错。就拿言书律和朱大海来说,能无师自通,着实不易。只是可惜啊,岁数大了些,若是早些发现,将他等招入门内调教一二,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另外一位老者笑着说。
    “无极,说到底是为你们荒火营挑选人才。这论道演武已过半,你怎一言不发,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
    赵无极微摇摇头,“果老,你也知道我荒火营挑选人才的标准,这些散修之流虽然不错,但凭这点修为想要进荒火营还差了些。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说是给年轻小辈辈一个公平的机会,可你这挑人的标准哪里见得公平了。我看你啊,就是惦记着那些宗门弟子吧。”果老从旁端起一盏茶,细细地品茗着。
    赵无极轻咳两声,憨笑道:“果老,看破不说破嘛。今年这些宗门似乎有些藏私呀,派出都不是年轻一辈最为翘楚的弟子啊!”
    果老白了赵无极一眼,笑着道:“你们荒火营这般巧取豪夺,人家若再不藏私,那门下精英弟子不都教你们抢了去。”
    “果老言重了,言重了!荒火营来去自由,何曾巧取豪夺过。”
    “你们看重的人,哪个宗门敢不同意放人?若是有宗门胆敢不同意,你们宋将军一纸书函直接呈给国主,国主亲自出面要人,谁还敢不遵从。无极啊,老朽岁数是大了点,可是耳目还能使。这些年,我的那些老友们,可没少跟我抱怨。”
    “咳咳,都是为了社稷嘛。”赵无极老脸一红,被过来一言揭穿,顿觉得有些难为情。可即便再难为情,在得罪人,抢人这事他还是得干,只有更多天资出众的年轻一辈加入荒火营,那么荒火营的实力才能得到提升,这样也能对得起圣上的信任。他眼光瞥向果老身旁那位年轻貌美的女子,饱含深意地笑道:“果老啊,明人不说暗话,无极觉得您老身边这位小影妹妹着实不错,不如……”
    话还未说完,果老立马打断,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赵无极说道:“无极,你莫要太过分了。老朽那三个不成器的徒弟都被你编入麾下了,你还要如何?老朽行将就木,还好影丫头陪着说说话,我告诉你,此事绝无可能!你若是敢动歪心思,信不信老朽现在就扒了你这身皮,让你光腚回荒火营。”
    “嘿嘿,果老,小影妹妹又不是你的弟子,你总不能作她的主不是。”赵无极错了措手,不忘对小影姑娘跑去一个暧昧的眼神,小影姑娘只是微笑着摇摇头,并不作答。
    “无极,你是要气死老朽我是不是?!你若再敢动歪心思,老朽定教你知道什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果老瞪着赵无极,脸色极为难看,看似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似的,但忽然面色又一缓,笑着说:“其实你打影丫头心思也没有,人家名花有主了。”
    “名花有主?”赵无极陡然来了兴趣,看着小影姑娘好奇地问:“小影妹妹,跟你赵大哥说说,你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了?赵大哥你替你参详参详。”
    小影姑娘却是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果老和赵无极,她自己还在纳闷,何时她这多名花许作他人了。“赵大哥,你莫要用这眼神看我,果老无非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赵无极见小影姑娘不愿透露,对果老的话更是坚信不疑,心中道:瞧小影妹妹这幅故作镇定的神情,定然是芳心暗许了。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交了好运,能够得到小影姑娘的青睐,且让我逗她一逗。
    “小影妹妹,你跟赵大哥还有啥不好意思说的,别藏着掖着了,到底是哪家的公子?你若是不愿讲,嘿嘿,到时候我在军中一散播开,到时候……”赵无极看见小影姑娘那杀人的眼神,不禁小道:“哎,小影妹妹,你别用这眼神看我!此地无银三百两哦,你跟赵大哥玩这一套,可骗不了我哦。”
    赵无极哪还有半点威风凌凌的将军模样,活脱脱一个八婆,小影姑娘只觉得耳边有只苍蝇嗡嗡个不停,她恨不得堵上赵无极的嘴,没好气地说:“赵大哥,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去了一趟合欢宗,逗留了好些日子。小妹许久不见嫂嫂了,怪事想念的,不如……”
    “别别别。”赵无极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忙端一杯茶递到小影姑娘面前,陪笑道:“小影妹妹,你嫂子军务繁忙,就不要打扰她了。”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小影姑娘得意地哼了一声,接过赵无极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淡淡地说:“既然嫂嫂军务繁忙,那我就不去给她添堵了。”
    赵无极暗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暗自编排道:这丫头果真跟他爹一样,玩弄起人心一套一套的,以后还是少招惹她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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