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面,那些年轻弟子还在喊着要处死沈牧之,可他们心中真的都已经确定了沈牧之就是杀死方婷的凶手吗?
    沈牧之跟在越长老后头,瘸着腿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外面那些弟子瞧见他二人出来,声音一顿之后,渐渐小了下来。
    那些年轻脸庞上的暴戾情绪也收敛了许多,一道道目光纷纷落到了越长老身上,带着探究意味,紧紧盯着。
    而任何与沈奇峰等人看到越长老这般出来,脸色顿时变了变。
    赵正光则是微微松了口气。
    方婷一事的最后怎么解决,关键还是在越长老身上。只要她愿意相信沈牧之是冤枉的,那么此事就不难解决。要是她不相信沈牧之,那此事就很难处理。好在,现在看来,越长老应该是选择了相信沈牧之。如此一来,任何他们再蹦跶,也终究是徒劳而已。
    赵正光想着,扫了一眼沈奇峰,他脸色阴沉,想来此刻心情应该很差。
    不过,此事到这里,却远远还未结束。
    虽然越长老相信凶手不是沈牧之,但真正的凶手到底是不是黄真,还未落锤定音。
    现在这些弟子一个个群情激愤,都选择相信黄真,要求处死沈牧之,若是不把真相弄清楚,一一摆在他们面前,只怕后面还要出事。
    而且,若是回到门中后,这些弟子联合门中的弟子都一起闹起来,就算玉和峰相信沈牧之是清白的,恐怕掌门那边也会趁机要求处理沈牧之,虽说可能不至于会直接处死,但很可能是要求将他逐出门去。
    赵正光这两年行事一向强势,可再强势,掌门终归是掌门,师兄终究是师兄。他就算是再不舍沈牧之,恐怕到时候,也得退一步。
    这样的场面,必然不是赵正光想看到的。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场面出现,他今日必须要将此事给弄清楚了才行。
    而且,自从沈牧之入门以来,门中弟子对于他一直都有些看法,一开始是因为他第一次入门时被怀疑是奸细,又与林长缨有了牵扯,后面是因为赵正光和何羡的维护,再后来就是玉致的事情。
    玉致的事情之后,门中弟子对沈牧之的看法已经从一开始的不喜欢不欢迎渐渐变成了仇视。
    这一次秘境之行,又发生了岐安的事情,再加上苏华的出现,这些弟子心中对于沈牧之的情绪,更是累积到了一个新的高点。
    而方婷的事情,算是一个火星,彻底将这些情绪都给引爆了,所以就有了刚才这些人高呼处死沈牧之的场面。
    但这样一来,也未必全是坏事。
    方婷的事情,沈牧之是无辜的。只要能查清楚真相,那么找出真正凶手的时候,这些刚刚高呼着要处死沈牧之的弟子,发现自己冤枉了沈牧之之后,事情巨大的反差,就会让他们心中下意识地生出反思,开始学会重新审视沈牧之。这对于沈牧之接下去重塑形象,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当然,这个契机出现的前提是赵正光得要把方婷一事的真相挖出来才行。
    想着,赵正光转头看向越长老,问:“越长老是否已经有答案了?”
    越长老点头,旋即垂眸看向尚还跪在地上的黄真,冷冷开了口:“黄姑娘,说实话吧。”
    黄真身子微颤了一下,接着仰头看向越长老,含着泪水的双眸里满是悲切的失望:“真没想到越长老也是这般容易被蒙蔽的人。对,我承认,我确实是故意引的沈牧之去的花林,是方师姐托我这么做的,她想替玉致报仇。玉致死了,沈牧之却还好端端地活着,凭什么?现在方师姐也死了,就是被这个人面兽心的恶魔给杀的,可没想到,竟然连您老人家也宁可相信他空口无凭的几句话,也不肯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亲眼看到的事实。您甚至还觉得是我杀了方师姐,可我为什么要杀她?我与她无冤也无仇,反而情同姐妹,我为什么要杀她?”
    黄真的质问,让越长老皱了眉头,一时有些接不上话。
    确实,没人知道黄真为何会这么做,包括任何。
    任何当初的计划里,确实也有考虑过要杀了方婷,可那是等沈牧之的尸体被人发现,赵正光追查到玉和峰这边的时候,这样一来,就可以将方婷的死推到赵正光这边,将赵正光也拉下水。
    任何这边也没想到,方婷竟然就这么死了,而沈牧之竟然活着回来了。
    不过,事情虽然没有按照他当初的计划走,但方婷死了,倒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机会。只要能将方婷的死栽赃到沈牧之头上,那即便赵正光是正阳峰峰主又如何?
    这半年不到时间里,沈牧之一下子和三条人命牵扯上了,即便是赵正光定然也是保不住的。
    可事情的发展再次让他们意外的是玉和峰的越长老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沈牧之,任何都不知道该说她是冷静呢还是冷血了!
    听着黄真的质问,任何想了一下,还是开口帮腔道:“一个是有前科的沈牧之,一个是与方婷情同姐妹的黄真,越师姐竟然会选择相信沈牧之,而怀疑黄真。看来这方婷不是越师姐您自己的弟子,到底还是不一样一些。她是谁杀的,对您来说,根本不重要,只要不得罪咱们位高权重的赵峰主就行了,至于凶手嘛,随便找个替罪羊就行了!”
    任何的这一番讥讽,让越长老脸色有些难看。
    黄真低下头,声音悲凉地说道:“多谢任长老帮弟子说话。不过,此事就这样吧,既然越长老已经认定了方师姐是我杀的,那么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如今这样的下场,只能怪我自己命不好,不像沈牧之那么好命能有一个好师父,杀了人都能平安无恙。”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无声地往下落,一滴接着一滴地砸进地面。
    这些泪水,瞬间就像是掉进了油锅,刚刚安静下来的周围弟子,瞬间又沸腾了。
    “处死沈牧之!”
    “沈牧之必须死!”
    “放过黄真,处死沈牧之!”
    ……
    激烈的声音,震耳欲聋。
    沈牧之抬眼看着周围那些狰狞的脸庞,听着那些声嘶力竭的声音,这种感觉和刚刚在帐篷里听到的感觉,很不一样。
    虽然他早已有心理准备,可此刻看着这些一个个盯着他仿佛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的恶毒眼神,他还是忍不住不寒而栗。
    他不由得扪心自问,他究竟做了什么,才使得这些人竟是被几滴眼泪就骗出了这般激烈的仇视。
    他到底做了什么?
    沈牧之本就有些白的脸色,此刻不由得更白了一些。
    一旁的玄诚似乎是看出了他情绪的不对劲,悄悄靠过来,伸手扶住了他,低声说道:“别去听这些,你只要记住,我和你师父都相信你。如果何羡在这里,他也会相信你的。”
    沈牧之闭上眼,努力将自己已经陷入泥沼的情绪使劲抽离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后,睁开眼,转头看向玄诚,朝他挤出了一丝笑容,道:“我没事。”
    旋即,他回头看向那些此刻正呐喊着要处死他的那些师兄师姐们,犹豫了一下后,带着三分悲凉三分不甘还有三分愤怒,推开玄诚,迈步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众人跟前。
    众人见他似乎要说话,也不知为何,忽然间,声音就小了下来。
    沈牧之扫过那一张张不算陌生,甚至有几分熟悉的脸庞,吸了口气后,平静问:“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诸位。诸位这么恨我,到底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因为你们只是看不惯我?”
    众人愣了一下,旋即剑首峰的栾凴第一个站了起来,朝着沈牧之就指责道:“你竟然还有脸来问我们你做错了什么?我们不说这一次的方师妹好了,之前的岐师兄是不是你杀的?玉和峰的玉致是不是你害死的?”
    沈牧之看着他,接过话:“既然你提到了岐安和玉致姑娘,那我们就来聊聊这两件事,如何?”
    栾凴眼中隐有一丝烦躁之色掠过,但不等他回答,就有人在他身后喊道:“好啊!我们正好也想听听你到底怎么解释这两件事。”
    沈牧之看向那个人,有些熟悉的脸庞,但想不起来到底是仙来峰还是九华峰的弟子了。他看着他,道:“那我们先说说岐安的事情吧。”
    “岐师兄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当时你出手杀他,不仅我们剑首峰的人看到了,你们正阳峰的人也看到了,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栾凴大概是很担心沈牧之说出当时的那些细节。毕竟这些细节,其他几峰的弟子大部分都不清楚。
    沈牧之清楚他的心思,淡淡答道:“当时我确实出手了,我不抵赖,也没什么好抵赖的,我从不认为我出手是错的。莫非栾师兄觉得,只能岐安背后偷袭出剑偷袭于我,不准我反击不成?”
    沈牧之这话说得极快,栾凴想拦没拦住,等到话出口,栾凴脸色微变,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当时岐师兄没了一条手臂,已经重伤了,他就算背后偷袭于你,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呢?一出手,就想将他给杀了!你分明就是早就包藏祸心。你恨他看不惯你带了一个妖女在身边,所以就趁机弄死了他!”
    “我要是早就包藏祸心,我又何必出手救他!宁小六难道没告诉栾师兄,他和严师兄都是我和苏姑娘救出来的!否则,就岐安当时的伤势,早就丧命于那树妖手下,也不至于会有后面他恩将仇报,出剑背后偷袭我!”沈牧之盯着栾凴,丝毫不让,字字针对!
    栾凴脸色很难看,还想再反驳的时候,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栾师弟,你就先别说话了,让沈牧之把整件事好好说一遍吧。等他说完了,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再反驳也不迟!”
    栾凴被这么一拦,只好住了嘴。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后,扫眼看向其他人,然后将当时之事详细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看这神色各异的众人,问:“诸位觉得我出手错了吗?”
    片刻沉默后,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可岐师兄到底还是死了啊!”
    “因为他死了,所以我就错了是吗?那如果死的是我呢?”沈牧之看向那人,沉声反问。
    那人低头错开他那咄咄目光,声音更低了:“可是你到底还是活着啊!”
    沈牧之笑了起来,满脸苦涩:“所以,我活着就是错,是吗?”
    那人沉默了。
    又是片刻后,有人问:“那玉和峰玉致姑娘的事情呢?”
    沈牧之闭了闭眼睛,收拾了一下情绪后,看向发问的那个人,道:“玉致姑娘的事情,我确实有有责任。我当时心急于我妹妹的安危,确实让玉致姑娘受了伤。但她并非是我杀的!杀她的人……”
    “杀她的,另有其人。”越长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沈牧之的话:“玉致的死,确实与沈牧之无关。我玉和峰虽然都是女子,可也不至于会忍气吞声到连自己的弟子死了连个真相都不敢追究的地步。不过,此事牵涉比较多,所以不方便公布出来。但无论是玉致一事,还是今日方婷一事,都与沈牧之无关,这一点,大家都无需再怀疑!”
    越长老终究还是不想让沈牧之直接说出玉致是林芳菲杀的。
    其实,当时林芳菲在正阳峰议事时被赵正光直接扣下后,陶华去正阳峰闹了好几次,当时各种流言传得纷纷扬扬,虽然最后放出消息说林芳菲闭关了。可只要心里稍微清醒点的,大概都能猜得出来,当时之事跟林芳菲应该是脱不了干系的。
    不过,猜出来的结论,跟沈牧之直接说出来还是有区别的。
    此刻沈牧之被越长老这么一拦,虽然话没说完,但本就心中略有数的众人,自然也是有了确定答案。
    玉和峰的那几个女弟子脸色最是难看。
    林芳菲作为一峰峰主,却因为一己私心私怨,不惜出手杀了一个完全无辜的峰上弟子,目的只是为了陷害另一个弟子。这事情,完全是一大污点,不仅是林芳菲自己的污点,也是玉和峰的污点,更是玉和峰上下数百弟子的污点。
    沈牧之看了看面前神色复杂的众人,深吸了一口气,提了提有些疲累的精神,又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玉致姑娘的事情我确实有责任,这一点我从未否认过。如果你们一定要将玉致姑娘的死怪罪在我身上,我也接受。但,岐安一事,我不认为我自己做错了。今日方师姐一事,我更是没有丝毫错处。我是听信了黄真的话,却林中帮忙寻人的。我错了吗?被引入花林与方师姐相遇之后,方师姐对我出手,我也未还手,我错了吗?她现在死了,我有嫌疑我能理解,大家怀疑我也正常,可仅仅因为怀疑,因为黄真的几滴泪水,你们就恨不得我立刻死了才好,我想问一句,诸位这样,真的只是因为心痛于方师姐被害,还是出于其他的一些原因?”
    话落,沈牧之面前众人,无一人敢抬头直视沈牧之的目光。
    片刻后,有人想说话,沈牧之没给他机会,笑了笑后,道:“其实,诸位怎么看我,都是诸位的自由。我今日站在诸位面前说这么多,也只是想尽力试试。现在我试过了,大家可以继续喊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众人在后头沉默,良久都没发出声音。
    许久之后,栾凴中气不足地喊:“沈牧之,你别以为你随随便便说几句就能将这些事都蒙混过去。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对,我心里清楚。”沈牧之脚下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栾凴,笑答:“栾师兄在做什么,想必栾师兄心里也清楚的,对吗?”
    栾凴眼中闪了闪,有些心虚。
    “栾师兄最好别忘了玄武山上我被困山洞一事,我都记着呢,我们……来日方长!”沈牧之面带笑容的看着他,平静的言语,却让栾凴莫名地心惊肉跳。明明眼前之人还尚未迈入中境,在这一瞬间,却让他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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