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选择的会议地点,位于瓦尔米以东,距离山脚6百米处,一片由各种碎石铺成的地基。这是原本是一座风车磨坊,但在数周前已被法军彻底拆毁,与周围的森林一样,仅剩下光秃秃的可怜模样。
    遵从法军最高统帅的要求,随军工匠在风车磨坊的原址上搭建了一顶硕大的白帆布帐篷。大帐篷上面装饰丰富的花环,那是北德意志人最喜欢的蓝色车矢菊(代表不屈不挠和顽强的生命力)。安德鲁还强调要在内部设计出玄关和客厅似的构造,给人予宾至如归的温馨感觉。
    布伦瑞克公爵的马车在距离帐篷两百米外,被法军拦了下来。一名宪兵上尉迎上前,很是生硬的语气告知车厢里的客人,马车与侍卫队不能继续向前。
    随行的公爵副官愤怒暴起,几乎要拔剑与其决斗。但布伦瑞克只是摆摆手,出言制止了上校这种自取屈辱的做法。战败者就必须有战败者的态度。如今,月亮湾堡的4万普军,还有法军俘虏营里几乎同样数量的联军战俘,都取决于安德鲁本人的一句话。尽管那名法国统帅同意保证德意志战俘的合法权益,但暗地里再以各种理由干掉一批人,又不是不可以。毕竟,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
    七年战争中,一贯显露仁慈做派的老布伦瑞克公爵(新布伦瑞克公爵的叔父)曾在战场上坑杀过十多名法军战俘。事件起因是对方拒绝向普鲁士元帅行礼致敬。此外,这批被俘的法国贵族还公然嘲讽老布伦瑞克公爵与腓特烈大帝之间的暧昧关系。尽管其真实性无法确认,但普鲁士国王与老亲王确实都无嫡系子嗣。
    在法军那一头,安德鲁从单筒望远镜中看到了自己邀请到的客人,那位57岁的联军总司令,一位相貌威仪,头发花白的德意志老头。等到安德鲁的目光停留在对方左胸上的那枚普鲁士王国大勋章时,他笑了笑,回头便嘱咐少校副官将联合工厂送来的纪念勋章样品拿一枚过来,继而挂在自己胸前。
    这枚勋章直径65毫米,图案中央为挥舞军刀,身穿盔甲的圣女贞德骑马半身像,外围有一圈白底金字,上面写着代表勋章名称“1792年卫国战争”的字样,圈内还印刻着一连串的数字,这是勋章颁发的序列编码;此外,一把战刀和一支步枪在红星的后面以圣女贞德半身像为中心相互交叉着。
    本图案寓意:勋章获得者在圣女贞德的指引下,于1792年的卫国战争中拿起武器奋起杀敌,建立了光荣的功绩。整个勋章分为两个大类:1792卫国战争勋章(大勋章)和1792年卫国战争辅助勋章(小勋章)。
    前一种勋章的直径较大,为65毫米。只授予上过战场的官兵,以及中高级指挥官,其中也包括工兵、参谋与战地救护兵;后一类的勋章直径略小,仅50毫米,通常授予医护人员(战地救护兵属于大勋章),军需和辎重辅兵,担当总预备队的士兵,以及各类民间志愿者,执行了坚壁清野的优秀民众。
    设计者在勋章图案的最初设想方面,是以安德鲁统帅的头像为背景,但很快被穿越者自己否定。尽管设计师的立意(马屁功夫)的确很不错,但安德鲁也不敢太过嚣张,提议用圣女贞德的光辉形象作为纪念章的图案主题。理所当然的,贞德习惯于用右手高举的波旁王朝军旗将弃之不用,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军刀。
    从1790年安德鲁率领香槟混成团入驻兰斯开始,他就明里暗地指示官方与民间,各种方式纪念与讴歌这位法兰西的女英雄。其中就包括编撰发行书籍、图本与小册子大肆宣圣女贞德的光辉形象;在兰斯城内修建一座宏伟壮观的英雄广场,将圣女贞德的巨大青铜像安放于广场的正中央;在贞德牺牲那天,马恩省与兰斯市政厅官方都会组织规模盛大的圣女节游-行集-会活动;此外,安德鲁本人也在各种公开场合宣称,他就是在圣女贞德高尚节操的感召与引导下,决定献身于法兰西祖国,服务于法兰西的民众……
    穿越者通过一系列精彩纷呈的宗教爱国运动,努力使得广大香槟地区民众相信,安德鲁就是伟大的神眷者,一个被上帝派往法兰西,意在保护广大民众的免受战争摧残与饥饿苦难的,“圣女贞德”的化身。
    的确,自从安德鲁入驻兰斯之后,饥荒和瘟疫(天花)就开始远离香槟地区。如今安德鲁统帅的20万法国-军队即将围歼奥普联军主力,从而获得卫国战争的伟大胜利之际,其政治声望至少在香槟地区已上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等到布伦瑞克公爵进入营帐之后,安德鲁也在副官陪同下,从瓦尔米山走下。所到之处,一排排士兵整齐站在道路两旁。他们在齐声高喊“安德鲁万岁!”喊得惊天动地,喊得兴高采烈,使得字句交叠,难以辨认。这些欢呼声结合在一起,像爆炸声般具有穿透力,不可阻挡的传递到月亮湾堡垒,传递到兰斯、传递到沙隆,传递到巴黎,传递到依然还在激战之中的北方前线与奥属尼德兰。
    不久,微风渐起,在蓝空中吹出一道道白纹,像一面薄纱遮住刺目的艳阳,使阳光显得格外柔和。下山开始,安德鲁就从来没有感到如此轻松愉悦,如此快乐,如此强盛。在进入营帐之前,这位法军统帅脱下军帽,接着转身向自己的士兵挥帽回礼,掌声更加响亮。他自己可以充分感受到士兵们的心情激昂。
    此时此刻,安德鲁不仅仅是统帅,也是神,是上帝,至少在士兵心目中。
    在步入营帐的那一瞬间,安德鲁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即使是他在巴黎,曾以临时国家元首的身份,总揽议会与政务大权之际都不曾如此。安德鲁相信,无论后世如何风云变幻,两百后的法兰西历史会永远铭记这一伟大时刻。
    等到安德鲁在与布伦瑞克公爵在营帐里相互握手时,法军统帅在心中还想着,是否在瓦尔米山上给自己竖一座青铜雕像,还是在山脚下的磨坊原址……
    好在身边的情报副官习惯于自家大老板胡乱走神的怪毛病,赶紧干咳了两声,回过神来安德鲁这才松开了手,却发现自己的掌心与手背已被不开心的德国老头捏红了。安德鲁哈哈大笑起来,伸开左臂,邀请两位客人在餐桌边入座。
    在布伦瑞克公爵眼中,这位法军统帅身材高大,有着日耳曼人明显特征的金黄色头发和一双深蓝色的眼睛,脸上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穿着蓝色为底的蓝白红三色的将官制服,头上是带有漂亮羽翎的船形软角帽;右肩上的金色饰带闪闪发光。他身上也佩带宝剑,短靴在白裤下显得很突出,只是左胸前戴着一枚从未见过的奇怪勋章。作为贵族世家的子弟,布伦瑞克5岁开始,就在学习和识别欧洲各国的贵族纹章与家族图案,其中也包括各国的宫廷勋章。
    “公爵阁下,这场战争真是一场悲剧,我希望能够尽早结束我们之间的厮杀,让士兵们早日回家。”安德鲁说,这位战争胜利者的目光显得炯炯有神。
    布伦瑞克低声附和着,开口说:“我跟您一样,也有着类似的想法。”艺术感十足的老公爵,其声音悦耳动听,还说得一口流利的纯正巴黎上流社会的法语。至于安德鲁的德语,平日看书阅读还勉强应付着,但说话就有些结结巴巴了。于是,法语成为两人的工作语言。
    安德鲁点点头,示意站在一旁的少校副官送来各式糕点与茶酒,并为三人斟满。糕点以康饼配果酱和凝脂奶油为主,放在布伦瑞克、歌德与安德鲁面前的都是一杯红茶,加入了牛奶和糖。没错,这是英式下午茶的方式,就连所有盛装食物酒水的器皿都是英国本土出产的高档骨瓷与水晶玻璃。
    在家族图谱上,布伦瑞克公爵的母亲是腓特烈大帝的妹妹,与霍亨索伦家族属于血亲。而他的妻子奥古斯塔公主,其岳父就是前英国王储弗雷德里克王子,即英国国王乔治三世的父亲。话句话说,布伦瑞克公爵是英王乔治三世的姐夫。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安德鲁可以充分展现胜利者的高傲,但绝不能过分羞辱英王乔治三世的亲眷,更不能让布伦瑞克公爵死于乱军之中。至少在安德鲁获得尼德兰全境之前,他必须确保英法两国不能扯下脸皮,继而相互宣战。
    所以,安德鲁给予战败者的投降条件并不苛刻,除了让联军军官们缴纳自赎金外,士兵劳役期一般只是1年左右的时间。至于普鲁士王国的战争赔偿金……
    “一共是两千万塔勒!”安德鲁直接告诉布伦瑞克。折合7600万里弗尔。
    “抱歉,统帅阁下!我无法接受这一条款!”公爵摇摇头,直接否决了安德鲁的赔偿金提议。别说两千万塔勒,威廉二世国王现在连两百万塔勒都拿不出来,至于找富有的贵族们去借,那就更别想了。跟随布伦瑞克公爵一同出征的普鲁士贵族,其亲眷估计也在变卖庄园和珠宝首饰,凑齐钱财赎回自家丈夫和孩子。
    安德鲁也不生气,他对着副官说道:“少校,请带着歌德先生四处走走,相信我们的大诗人会喜欢瓦尔密山的独特风景。”
    等到偌大的帐篷里,只剩下相互对峙的两军总司令时,安德鲁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轻轻的放在布伦瑞克面前的餐桌上。随后,安德鲁顺手给自己和德意志客人都斟了一杯香槟酒
    书信是法军在凡尔登围歼战中的战利品,从霍恩洛厄亲王身上搜出来的一份尚未开封的信件。事实上,这封信是普鲁士国王专程写给布伦瑞克公爵的,国王威廉二世在信中要求这位联军总司令立刻结束对法国的战争,务必在10月之前,将5万普鲁士军队全部撤回柏林,并配合俄罗斯帝国,为即将到来的第二次瓜分波兰做好准备。
    这份不长的信件,布伦瑞克公爵整整看了5遍,他至少可以确认信件内容绝对不是法国人伪造的,因为里面标记着公爵与国王才知晓的特殊暗记。而且,出兵瓜分波兰一事,威廉二世也曾与布伦瑞克有过多次商议并最终确定:只要俄国继续从东面啃食波兰,普鲁士王国就必须从北面和西面两个方向,蚕食这个被天主教会誉为“天主之矛”,曾经辉煌一时,但已彻底衰败的古老国度。
    尽管安德鲁将波兰视为天然的盟友,但绝不是此时此地。因为波兰衰而未亡,无论是爱国贵族,还是激愤军人,都不会为愿意拯救波兰祖国的人,付出足够的代价。之前,安德鲁的私人特使曾向波兰议会询问过,如果波兰人愿意拿出5万军队跟随法国出征,那么安德鲁将在1793到1794年间给予军事援助。
    商议的结果,是波兰的贵族议会很是高傲的,拒绝了来自安德鲁的方案。不仅如此,波兰人还要求法国的国民公会释放法王路易十六,以及他的家人,并允许波旁王族去华沙避难。于是在一气之下,安德鲁下令援助波兰抵抗俄国的军事代表团尽数回归法国,继而默许普鲁士和俄国一同瓜分波兰。
    “普鲁士还是没钱!”垂头丧气的布伦瑞克再度重申,不过安德鲁就是等着这一句话。
    胜利者放下手中的香槟酒杯,笑道:“没钱也没关系,我们有很多和平的方式来解决,当然就包括加大士兵的劳役期,以及军官的自赎金。”
    安德鲁好好欣赏了一下失败者脸上所显露的,那种愤怒、不甘而又无可奈何的复杂表情。他顿了顿,拿出一份实现准备好的中欧德意志地图,平铺在餐桌上。地图上有很多位置已用红色记号笔做了特殊的标注。其中就包括上格尔德兰、 东弗里斯兰、克莱沃、马克与拉文斯堡。这些都是霍亨索伦家族在1614到1744年期间,通过联姻或战争等方式,从德意志西部获得一系列飞地。
    由于上述普鲁士领地百余年来,一直都远离霍亨索伦家族的核心统治区域,经济上非常落后。七年战争结束时,腓特烈大帝为了偿还国家的巨额债务,甚至想把这些位于西德意志边境上的领土统统挂牌卖掉,可惜没人愿意接盘那些穷山恶水之地。
    安德鲁继续解释说:“放心,所有土地的所有权依然属于普鲁士王国,只是近期作为货物的抵押给联合商业银行罢了。等到哪天你们在东部赚足了钱,可以向我的商业银行进行赎回。当然了,威廉二世陛下也可以选择重新开战,只要能打败法国和我就行。”
    一时间,布伦瑞克沉默了,对于安德鲁的建议,他的内心很是赞同。事实上,威廉二世也不喜欢远离柏林的那一些飞地。哪怕当做普鲁士公主的嫁妆都没人要(确有其事),更别说希望有傻子愿意出钱来买了。
    如今,只要付出这些无用的鸡肋,就能将4到5万普鲁士军队从战俘营里解救出来,继而在波兰的肥沃田地与富有城市中,获取刚刚失去的荣誉、尊严与金钱。这的确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至少对于普鲁士王国而言,不算吃亏。
    “首先,签署的必须是密约!5年内,双方都不能公示;其次,比邻大西洋和汉诺威的东弗里斯兰属地不能驻扎法国-军队,即便是警察或宪兵也不得多于5百人;另外,必须允许威廉王储和露易丝公主先行回到柏林。我可以保证两周之内,国王陛下会在密约上签字。”一番考量过后,布伦瑞克公爵代表普鲁士国王提出了条件。
    “对于前两点,我可以接受!”安德鲁点头说道,他没想过在1793年之前,于东弗里斯兰领地上驻军,那是与大英帝国翻脸开战的节奏。
    “另外,长途马车已经准备好,四天之内就可以抵达柏林。所以,我需要10天拿到签署好的两国合约。至于密约之中的具体事宜,我们想等到接受了月亮湾城堡之后,再行商议吧,”安德鲁说。
    布伦瑞克摇头说道:“不用了,我们现在就必须讨论具体细节。事实上,在我出发之前,我已命令克里法特将军和赫斯将军指挥的普鲁士军队控制联军内外,并解除了法侨支队的全部武装。等到我们谈完全部细节之后,法国的军队可以去接受月亮湾堡垒的防务,而普鲁士军队将予以配合。”
    但凡价格适合,出卖战友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既然安德鲁可以放弃波兰,那布伦瑞克出卖曾经比肩作战的法国叛军,对普鲁士王国而言,也是一件非常高尚的事情,反正死人又不会下到地狱,去找撒旦伸冤控诉基督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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