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湾堡垒的联军司令部,这是整个堡垒中不多的砖瓦式建筑,而所有材料都是从5、6公里外的圣默努尔德镇(圣胡曼)的废墟上拖过来的,联军的其他房间多为使用树枝和茅草搭建而成,或是住在简易帐篷里。
    茅草屋与帐篷,要说防雨倒也勉强过去,关键是保暖性差了点。从9月下旬开始,香槟东部的夜间最低温度已下探到3度。而此时,联军士兵的衣物不过是外套加了一件衬衣和内衣的秋装,至于冬装估计还堆在维隆要塞的军需仓库。
    由于阴雨连天,加之大部分的时候里,联军士兵使用湿漉漉的枝叶很难点燃野外篝火取暖和煮食,尽是些熏人眼睛的浓烟。很多人只能不顾军医官的反复警告,饮用不洁净的河水或是生吃食物,导致各种传染性疾病数量急剧攀升。
    越是接近瓦尔米,法军的坚壁清野政策执行的越彻底。
    在联军司令部附近的多马尔村与阿尔热尔村,法国人撤走时还念念不忘的将推到墙壁遗留下来的砖瓦,一个不剩的扔到河流之中。以至于联军在构筑月亮湾堡垒时,不得不费尽周折,从河边的泥土里开挖石块去构筑步兵胸墙和火炮炮台。
    唯独,通向沙隆城的香槟大道,其路面依然完好如初,甚至是传说中的柏油路面,法国人使用了价格不非的沥青(主要是运费高,沥青本身不值钱)。
    ……
    清晨,在搭建于司令部附近的帐篷里,布伦瑞克公爵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现在时间是早上4点。此时的气温还不到3摄氏度,又是一个寒冷而阴沉的天气。老公爵全身疼痛,感觉整个人沉重不已。他的双腿还是肿胀不消,加上不断地咳嗽,头好像被铁环箍住,犯起了可怕的偏头痛病。
    “这是该死的感冒!”公爵在心中咒骂一句,他赶紧从在上衣口袋里搜出一小支鸦-片酊,一口气喝光,继续躺在行军床休息。两小时后,天气依然有些寒冷,还很潮湿,但公爵已明显感到全身发热,身上的各种感冒症状也在逐渐消失。
    这位联军总司令从床上很是费劲的爬起来,坐到一张小书桌前,这是副官用两个弗罗林(神圣罗马帝国金币,一个弗罗林价值5塔勒,折合18里弗尔)从随军奸商那里购得的。公爵用法国火柴点燃了一支仅有的半截蜡烛,戴上眼镜,开始审阅副官送来的军队各类文件公函。
    等到天空蒙蒙亮,可以看清楚文件上的字迹时,布伦瑞克赶紧熄灭了蜡烛,以免白白浪费掉。今天已是被围困的第五天,各种物质非常短缺。
    两个熟土豆,一碗连战马都不怎么喜欢吃的大麦粥,外加一小碟副官从奸商那里用额外土豆换来的咸菜。这就是布伦瑞克的早餐。吃完后,他支开随行的副官,独自一人在月亮湾堡垒上散步。所到之处,即便是普鲁士军士,一个个都懒懒散散的,哪怕由军官从旁督促,他们也不怎么乐意的向总司令行军礼。
    不远处的几个宪兵看到了,也见怪不怪,根本没有上前干涉的意思。毕竟,饿肚子的滋味实在很不好受。自从五天前,4万多联军被10多万优势法军团团围困之后,每个联军士兵都必须无条件的上缴给营团军需官,各自背包中的紧急军粮。而其后,每天仅能供应两顿,饭量也仅有平日一半,别说吃饱,仅够糊口。或许等到明天开始,每天只能吃上一顿饭。
    所以,布伦瑞克尽量回避众多士兵眼中的幽怨眼神,当年,他也是这样盯望过即将失败的腓特烈大帝,因为首都柏林被反普联盟的军队占领了。而年轻的布伦瑞克和他叔叔老布伦瑞克公爵还需要饿着肚子,率领一支残缺不齐的杂牌军,迎战两倍于他们自己的法奥联军。
    “安德鲁到瓦尔米山已经两天了!”布伦瑞克公爵站在山岗上喃喃自语。他在猜想法国人的进攻时间,但理智告诉自己,安德鲁在等候联军投降。
    不久,法军驻防瓦尔米山的那一侧,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期间,还时不时夹杂着“最高统帅万岁!”“安德鲁万岁!”“马斯军团万岁!”之类的口号。不多时,一首霸气十足的《马斯军团最强大》的歌声也同样飘到联军这边。
    “哗众取宠的兰斯小丑!”
    在听到第一句“普奥联军(德国佬)都是一群黑乌鸦”的歌词后,这位联军总司令愤愤不平的骂道,但又无可奈何。
    伴随着欢呼声与雄壮歌声的,还有法军阵地上持续升起来的两、三只执勤热气球,这当然是孟戈菲兄弟的杰作(世界上最早实用性热气球的发明者)。与其他不愿意离开法国的贵族和院士们一样,孟戈菲兄弟愉快接受了兰斯理工学院的邀请,选择了一个避开巴黎,又不用离开法国的政治避风港。
    今年3月,依照孟戈菲兄弟最新设计的产品,安德鲁下令在兰斯军营里组建世界上第一个热气球连队,全连一共有八只可服役的热气球。9月之后,热气球的球体内部开始灌注续航能力与漂浮性更好,但也是愈发危险的氢气。出于某种目的,安德鲁依然称之为热气球,而不是氢气球。
    这个“热气球”连队隶属于北方统帅部,主要是由学者、工程师和各类技师组成,还有担当警戒与保卫任务的宪兵队。其职责是高空侦查、天气预测、炮兵导航,以及依据风向给敌军官兵传单散播。为保障天空观测者的安全,热气球下方的吊篮上还有多根数十米长的缆绳与地面连接,防止气球随风飘走。至于穿越者脑海里无数次想象的战术轰炸,在氢气飞艇出现之前,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上午8时,天已大亮,法军热气球下方吊篮里的士兵又开始向接着有利风向,向数公里外的联军阵地抛洒成千上万份的劝降传单。不一会儿,就有1张传单恰好落到公爵的脚下。布伦瑞克很是随意的朝地面瞟了一眼,发现传单上的内容与五天前的并没有太大差别,依然是用法语与德语两种语言印刷的文字,还配有不少简陋粗俗的图示。
    几天前,联军的宪兵队还在各处大肆收缴这类劝降传单,但四五天过后,宪兵们也见怪不怪了,因为所有的联军官兵都已清楚知晓法军传单上的内容与条款。
    按照法国统帅部的规定,但凡经过简单甄别,确定没有犯下战争罪的联军士兵(含法侨支队士兵),在接受苦役期6到8个月将就可以获得释放。但这基本上属于非战斗性质的工兵、军需与辎重部队为主;对于其他士兵,每参加一次针对法军的战斗,其苦役期就要增加2到3个月,基本上联军士兵需要服苦役12月左右。
    所谓苦役工作,大都是给香槟、洛林与阿尔萨斯的沦陷区的受难居民进行家园重建;其次,就是修筑北方15省之间公共道路,架设桥梁;只有那些犯下战争罪行的士兵,才被派到危险性极高的矿区工作,时间是两年。
    至于战地医院的医生、护士和神甫,以及随军货商、妓-女、帮佣、杂役,各种工匠以及手艺人,法军允许他们在战后自由离开法国。不过,上述人员的随身或随行物品必须接受宪兵队的搜查,货商还需缴纳一定额度的税费。
    当然,法军欢迎联军中的军医、护士、工兵、炮兵和骑兵等技术兵种的加入,不仅可冲抵自己或是亲朋好友的苦役,还有更多的晋升机会。那是法军里的军官大都平民出身,其中就包括他们的安德鲁统帅;而在联军内部,军官都是清一色的世袭贵族或军官世家,平民士兵的最高军衔就是上士,除非立下奇功,一般不可能晋升到军官。
    此外,法军还规定,那些没有犯下战争罪的军官(法侨支队的贵族军官除外)一律实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其中,步兵少尉的自赎价,起步为2千塔勒(塔勒与里弗尔同属银币,之间比值为1:3.8,约7600里弗尔),中尉3千塔勒,上尉4千5百塔勒;少校7千塔勒,中校1万塔勒,上校2万塔勒;准将8千弗罗林(约4万塔勒,折合约为15万里弗尔),少将1万5千弗罗林,中将与元帅5万弗罗林……其中,联军军官每参加或指挥一次战斗,赎价每增加20%到30%;此外,联军司令部与参谋部的军官要高出普通军官20%。
    一位无所事事的联军参谋部军官曾经计算过,倘若按照这类自赎标准,法国人将会从那些已经被俘,以及即将被俘的联军军官中,将征收两千三百万塔勒,如果再计算指挥战场次数的累加值,至少要3千8百万塔勒(折合1亿4千万里弗尔)。而这,相当于普鲁士去年国民总收入的80%。
    如今,整个普鲁士王国依然穷得叮当响,据说其外债始终保持在1亿塔勒之上。了解这类实情的安德鲁统帅,也不指望能从柏林的无忧宫那边打劫到多少战争赔偿。不过,情报显示那些德意志贵族军官们倒是不穷。虽然自己的漫天要价的确是贵了点,但德国贵族的家眷但凡咬咬牙,卖出一两座庄园,以及祖传的珠宝首饰什么的,还是能勉强凑齐的。余下还是不够的,届时安德鲁可以大发仁慈,让联合商业银行信贷部的业务经理们,主动联络这些德意志贵族战俘。倘若有人事后敢拖欠不还,那就是最佳的战争借口。
    从另外一方面,法国人开具了这份自赎清单,也意味着联军官兵的生命有了保障。既然战败即将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那么先保住小命要紧。至于打仗什么的,还是能免就免了吧。按照法国人那种卑鄙无耻的算计公式,但凡战斗一开始,即便侥幸不战死,参战士兵又要增加3个月的苦役期,至于指挥官们则要增添30%的自赎金,让人心痛。
    布伦瑞克公爵深知,这种自暴自弃的认输思想在联军军中广泛蔓延开,战斗就没法再继续下去了。然而,身为总司令的他却没法强行以军令去干涉部下们,因为就连联军的总参谋长科堡元帅,也偷偷在给居住维也纳的妻子写信,让其赶紧变卖几座庄园,凑钱赎身。
    当然,这类书信是无法通过法军的封锁区的,必须通过随军货商秘密转交给法军宪兵手中,再由后者派人誊抄一份寄送到目的地。一开始,这类投敌行为还是偷偷摸摸的,让人代劳。现如今,宪兵的报告上说,有不少德意志邦国和奥地利王国的军官直接跑到法军阵地,一番签名画押,好让自己家族赶紧去凑赎金。
    两天前,宪兵还向布伦瑞克公爵报告了一件更为恐怖的事情,那就是一些士兵的存放于背包内的紧急干粮在路途中,未经指挥官特别允许(或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私自消耗了一部分。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失职行为,放在腓特烈大帝时代,铁定是要挨上十几记军棍,而现在,布伦瑞克公爵也管不了了。那是从明天之后,只能吃一顿饭的4万多名联军官兵就要集体饿肚子了。
    当然,还有骑兵部队的大批战马可以宰杀充当军粮。不过,很多骑兵指挥官相互间团结起来,他们公然宣称:谁要是胆敢把自己“最亲密战友”当做食物,那么骑兵们将会义无反顾的反叛到法国人那边,发誓与“刽子手们”血战作战。至于辎重队的驮马和驮牛什么的,早在昨晚全部沦为军官餐桌上的美味佳肴(缺少食盐和各种调料品),消耗殆尽了。
    或许,整个联军之中,唯独布伦瑞克公爵还没放弃最后的希望。那是他还在幻想着一种奇迹的出现。就如同七年战争最艰难的时刻,欧洲中的俄罗斯、奥地利、法国、瑞典、丹麦、波兰,以及大半德意志邦国等,前后起兵50万,共同进攻这个人口不到5百万的普鲁士王国。很快,首都柏林不战而降。
    尽管如此,腓特烈大帝依然没放弃希望,5次拒绝联军派出的劝降使者。与此同时,那位普鲁士国王胸前的吊坠里,存放着足够杀死5匹烈马的见血封喉的毒药,一旦战败被俘,腓特烈国王就准备服毒自尽。然而,普鲁士大帝最终等到了属于他的胜利时刻,俄国女皇驾崩了,新沙皇居然是他的好基-友……
    至于布伦瑞克脑海里的所谓奇迹,或许是期待安德鲁无疾而终,法国人解除了围困;或是凡尔登要塞重新被联军攻克,西进补给线重新打通,以及其他什么的。他不再继续猜想下去,是怕被自己头脑里尚存的理智而逐一否定。
    公爵内心承认,只要法军发动全线反攻,困守于荒野之中的联军大部最多给予象征性抵抗,继而就会成建制的缴械投降,或许整个战斗最多持续6到8小时。而今,法军统帅之所以迟迟不下令,用意非常明确:减少自身伤亡,来换取最大的胜利。借助疾病、饥饿、恐惧和劝降来摧毁反抗意志,促使联军最终不战而降。
    此外还有一点,这是科堡元帅补充的,他说:“安德鲁在拿我们当做诱饵,吸引联军各部赶来增援,继而连三的落入法军事先布置好的陷阱里。”
    所以几天前的那晚,布伦瑞克公爵将自己的亲笔信交给皮罗托上校,希望这些法侨支队的敢死队员能够突破法军的严密防线,继而穿越他们非常熟悉的家乡,北上隆维要塞或东去梅斯寻找普奥联军,指示留守梅斯的霍恩洛厄—基希贝格亲王立刻率领余下部队撤离法国,回归德意志境内,并在奥属尼德兰与莱茵河沿岸组织防御,严防法国-军队的全线反攻。
    不幸的是,法国叛军的突袭行动没能成功,就连布伦瑞克的亲笔信也落到了法军手中。依照司令部对法军统帅的了解,这位以卑劣无耻见长的安德鲁,肯定会加以细心的利用,派出奸细诱惑头脑有点迟钝的霍恩洛厄—基希贝格老亲王上当受骗。
    不得不说,布伦瑞克公爵对不幸命运的预测非常准确。就今天中午,霍恩洛厄亲王率领的2万援军在凡尔登城下被遭遇1万多法军的聚而歼之。那是年迈而昏庸的老亲王在久攻不下沃堡与杜奥蒙堡之后,很是天真的听信法军奸细提供的片面之词(有伪造布伦瑞克公爵的亲笔信),竟然置沃堡与杜奥蒙堡两座要塞门户而不顾,直接攻打坚固的凡尔登要塞。等到三地同时反击时,这支奥普援军最终全军覆没。
    此战过后,联军的2万2千之众,仅有千余名骑兵侥幸逃出生天,就连霍恩洛厄—基希贝格老亲王也稀里糊涂的当了法国人的俘虏,成为需要缴纳自赎金的又一个奥地利元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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