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再一次走在街上,城里的人变得更少了,像亚当这样身体没有缺失的更是凤毛麟角,整整一个上午,街上除了亚当之外再没有一个行走的人,他们麻木的躺在一切可以休息的地方静静等待死亡,然后成为别人的口粮。
    下午恢复了一点体力的强壮者们再一次开始觅食,这一次有许多人把主意打在了亚当头上,亚当将他们逼退之后依旧没有选择杀人,而是冷眼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到了晚上,完全相同的一幕再一次出现,攻城,法师,邪恶魔法,然后天亮。
    这样的轮回持续了六次,亚当的饥饿感越来越强,躲避士兵抓捕越来越困难。
    亚当的心中有了错觉,如果下一次自己仍然没有被选中,仍然没有因此死亡,他就可以脱离这个幻境,这种感觉一出现就变得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不由自主的相信了起来。
    第七天,士兵来到了亚当身前,粗暴的用绳索将他双手困住,然后用刀枪驱赶他走向城外。
    亚当太虚弱了,这种虚弱已经让他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士兵将他捉住。
    亚当和其余的平民一起在城外连成了人墙,在魔兽的尖牙利爪和魔法下死伤惨重,接着魔法师第七次出现,这一次,古代魔法将平民们连同亚当一起炸成了碎片。
    “就这样死了吗?”亚当渭然长叹。
    可转眼间他就发现了不对,如果已经死了,他又怎么可能还有想法?
    果然,在下一秒幻境破碎成了一个个片段,七天里的每一幕飞速的在亚当意识当中重现,然后再一次重组。
    亚当又回到了最初,依然是那个残破的城池,依然是不能蔽体的衣衫,依然是满地麻木不仁的人们。
    理智的主动缺失越来越严重,这种缺失令亚当的意识变得空白,他没有本能这种概念,如果说一定要找出一个,那么亚当的本能就是求生,但是求生在这种幻境当中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亚当根本就没有主宰自己生命的能力。
    于是又一次轮回开始了,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野兽一样的人,畜生一样的士兵,冷漠不似人类的法师,以及第七天又一次的死亡。
    不知多少次轮回之后,亚当只剩下念动力维持的最后理智,这种理智控制着他不去杀人,不去吃人,不去反抗。
    并不是亚当心里存在什么道德底线,只是他觉得如果顺着绝望怪物的意思去做,也许他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当一模一样的结局重复了几百次之后,亚当突然悟了。
    既然想要观察绝望,进而体会绝望,既然省略了理论直接进入了以自己为试验体的临床阶段,那么这种维持理智的行为无疑是愚蠢的,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改变。
    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不付出代价就获得的,亚当之所以主动走入幻境,是与绝望怪物,与灵魂撕裂这道魔法赌博,赌注是他的性命,这是他主动发起的梭哈,是一场必须要破釜沉舟才有可能获胜的牌局,他必须跟随敌人的节奏,否则必败无疑,这时还想着保留自己的底牌,是愚蠢的。
    亚当抛弃了自己的理智。
    ......
    “你要做什么?”
    那人在地面上匍匐着朝亚当爬来,嘴里是不成语句的单词:“饿,饿,吃,吃......”
    “站起来吧,我带你去找吃的。”亚当将他扶起,轻声说道。
    那人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听到这样的话,愣愣的被搀扶起来,愣愣的看着亚当,“吃的?吃的!”
    “嗯,吃的。”亚当认真的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向躲在墙后的几人朗声道:“都出来吧,我带你们一起去找吃的。”
    登高一呼振臂一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绝望之中人们的心情满是麻木和彷徨,却突然出现了一道光,这道光的力量即使渺小,也足以温暖人心。
    亚当的身后跟着近十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大家一同走在了街上,他们学着亚当的样子,对每一个躺在地上的人,每一个正在和将要施暴的人游说着:“停止吧,跟我们来,我们一起去找吃的。”
    于是人群越来越多,他们或者是怀疑,或者是深信,或者是满怀期望的跟在了亚当身后,从墙角,从石缝,从每一个伸手可以触碰的角落里将一切可以塞进嘴里的东西取下,聚在一起等待分配。
    当然有人不信,他们狠毒的将劝说者拦下,试图杀死他们,可亚当聚集的人群太多,他们的凶恶已经无法把人唬住,不过亚当阻止了‘同伴’们的杀戮,任由不信任者离开。
    那群人没有了可以欺凌的弱者,没有了食物来源,他们开始自相残杀,有人获得了食物,有人死在厮杀当中,最后食物没有了,他们不得不加入了亚当的队伍。
    亚当汇聚了全城的平民,搜集了所有可以搜集的食物,他命令众人将食物煮熟,平均分给每一个人,至于食物里会不会混合某种挑战人类道德底线的东西,他无暇去管。
    夜幕降临了。
    白天消失无踪的士兵们再一次出现,他们根本没有把汇聚的人群放在眼里,依旧粗暴的驱赶人群,不过这一次,人群中有了抵抗的声音。
    “你们不能这样做,我们手无寸铁根本就不是魔兽的对手,你们是士兵,为什么不保护我们?为什么法师大人不亲自出手击退魔兽。”有人高声说道。
    那人走出人群,身后众多的同伴给了他无限的勇气,他说道:“士兵,我想我们需要谈谈,我们没有能力抵御魔兽,为什么......”
    面前的士兵狰狞的看着他,扬起手中的长刀,用刀背狠狠砍在他的脸上,“贱民,是谁允许你这么和一个骑士后裔说话的,你们这群贱民平时像寄生虫一样活在城市当中,享受贵族的统治和保护,现在难道不应该贡献自己的力量吗?”
    亚当走出队伍,悲悯的看着身边的同伴们,对士兵说道:“我请求面见法师大人,我请求得到应有的权益。”
    士兵们愕然看着亚当,随即哄堂大笑,笑的涕泪横流:“哈哈哈哈,我听到了什么,贱民想要去见高贵的伟大的法师大人,哈哈哈,你们这些肮脏下贱的杂种,凭什么?”
    亚当眼神依旧悲悯,他默默的等待士兵们笑完,想要继续开口劝说,可还没等他在说话,士兵突然变了脸色,冰冷的说道:“我只说一次,现在,立刻,到城外去,否则,”他将长刀撩起,把一开始说话的平民的身体从中剖开,残忍的说道:“你们都要死。”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他们纷纷朝着亚当的身后退去,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亚当,亚当开口说道:“不,你不能这么做,我们同样拥有生存的权力......”
    “给我杀!”
    士兵暴喝一声,扬起刀枪开始了对同族的杀戮。
    平民们根本无法抵抗,他们惨叫着奔逃,然后不住的求饶,亚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依然悲悯,依然试图劝说士兵,却被士兵用枪身狠狠的打在地上:“你就是他们的头领吧?你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的。”
    血流成河,士兵们没有任何仁慈,突然人群里传来这样的声音:“不要杀我,我愿意到城外去,我是被蛊惑的,就是他,一切都是他的主意!”士兵们停下杀戮,看着那人指着亚当声嘶力竭。
    人群静默了一瞬间,然后他们通通觉悟了,将一切过错推到亚当身上,为了表明心智,他们纷纷冲上前来对地上的亚当拳打脚踢,似乎亚当是引诱他们堕落的魔鬼。
    士兵们满意的看着这一幕,兵士长拍了拍手制止了杀戮,然后吩咐道:“把他们带到城外,至于这个人,就留在这里吧。”
    众人的仇恨一下被激起,他们厌恶且恶毒的看着亚当,士兵的用心不可谓不险恶,这是将亚当放在了人民的对立面。
    兵士长留在了最后,他蹲下身子对亚当说:“你猜明天你会怎么样?我希望明晚还能见到你活着出现在我面前,哈哈哈哈!”
    亚当在原地躺下,静静的看着无言的夜空,听着城外的厮杀声,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就这样躺了整整一夜,躺倒城外幸存的人群遍体鳞伤的返回城镇,他们每个人都仇恨的看着亚当,聚集在他身边,沉默之后有人捡起了身边的碎石,有人撸起了不存在的袖管。
    “杀了他,都是因为他我们才会被法师大人和贵族老爷们抛弃,他是魔鬼,杀了他!”随着这样的一声号召,所有幸存者们疯狂的朝着亚当杀来,爆发了远远超越他们体力的力量。
    亚当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攻击自己,任由他们撕扯着自己的血肉。
    生命气息越来越弱,亚当依旧一动不动,眼眶中已经没有了双眼,却依然看着天空。
    空旷的眼中有光芒暗淡。
    亚当的仁慈被绝望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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