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多山多水,西江干流东西走向,各支流从南北汇聚到西江。分水岭与河道将广西切割成一条东西向的大河谷与十余条南北向的中河谷,其余珠江支流的支流形成的小河谷分布杂乱无章。
    主要州府均沿河谷布置,河谷地区可以视为相对独立的经济区,府城州城通常位于该经济区内的水系交汇处。
    在这种河谷地形下,有两个值得玩味的地区。
    其一是梧州府的飞地怀集县,县内有水路,可这条水路通的是北江,根本不通西江。古代水路相当于铁路和高速公路,岭南山区陆地交通落后,大宗物资运输成本很高,像怀集这样的地区沿着北江与广州的经贸联系比地面距离更近的桂林便利的多。守序不太明白为什么怀集县属于广西,从经济上看,怀集隶属广东更合理。
    其二是贺县与富川。贺江从二县穿流而过,经广东省肇庆府开建县、封川县注入西江。经济实际上受广东的影响也更大。
    守序选定了贺县。
    贺县位置刚好。贺江口虽在广东,可距离两省边界只有不到10公里,在贺江口进入西江,向东向西均较为自由。
    贺富二县身处两省交汇之地,就像广西的盲肠,向来不被重视。贺县水码头就在城墙边,基础设施完善。
    万历会计录中,贺县正赋折银3178两,富川县正赋折银1028两,合起来4200两。换算成粮食约有15000石,算上三饷加派和商税杂项,翻个倍,税额3万石问题不大。
    明朝收税成本大约是25%,一般税额中的四分之一要用于本地的各种行政开支。再考虑到战争造成的损失,山匪劫掠和其他的遗漏项,两个县约可收2万石。
    这足够张时杰养兵了,如果再用上劝捐等手段,能收的钱粮更多。远征军的家眷都在琼州,士兵独身一人,不需要像其他明军一样供养与士兵人数接近的家眷。如果拿到贺、富二县,张时杰甚至有余力扩点兵。
    谢元汴听守序说完,立即表态道:“国主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甚至我能做的更好。”
    “梁也兄怎么说?”
    “贺县、富川、怀集三县偏僻,朝廷早有调整区划之意。我看,可以升贺县为州,下辖富川、怀集二县。张将军驻军在贺州,朝廷也多了一道北面的屏藩。”
    贺县在上游,从贺江顺流而下很快就能打到行在肇庆。地处两省交界,归广西管,后勤补给轴线却大半在广东,防御力量很弱。
    张时杰没有黑历史,吴淞千户所世袭军户出身,对永历来说这是根红苗正的官军。他守在贺县刚好补上防线缺口。
    “怀集朝廷也会同意吗?”
    “总比隔着贺县却隶属梧州府合理。怀庆知县叫徐定国,他是武举出身,南直隶南陵县人。怀集曾经陷落,是徐定国单独收复的,他本来也很独立。我拉他一起上书,这件事更稳妥。”
    “那知州由谁来任比较合适?”
    谢元汴站起身,拱手道:“我去年曾回平远招兵,事却未成。这次有张将军相助,我想再试一次。贺州知州,我来干。”
    兵科都给事中七品官,位卑而权重,承平时没人愿意去做一个下州的知州。谢元汴这是烦透了朝廷的党争,想换到地方施展身手。怀集县是北江水系,与贺县一山之隔,谢元汴计划实控贺、富二县,与怀集徐定国结盟。
    守序犹豫了,“你去做知州,曾阁部在朝廷会少一助力。”
    谢元汴一脸愤恨,“老师那里我会去信解释。朝廷什么事就办不成,若是只为打探消息,我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永历朝廷确实没有机密可言,中央各级官员都在结交有力的外臣。
    这与守序关系不大,谢元汴一力请求,他没有立场拒绝。
    “好吧,只要你有把握就行。”
    ……
    战事平息,意味着远征军重新上路的时间到了。
    梁士奕把在浔州府掳掠数千男女送给黄鹤鸣。南宁、郁林也有很多百姓被战争吓怕了,收拾行囊向南逃难,总人数上万。
    远征军抽出300人护送这批移民沿南流江返航合浦,顺流而下,航程比逆流舒适很多。
    在郁林留下200人,配给兵备道王道光,作为他的标兵。王道光将兵备道衙门设在博白县,与郁林州保持一定距离。王道光和郁林知州周腾凤宦海沉浮近20年,曾在中原多地为官,与军阀交往的经验很丰富。文武之间暂时能和睦相处,守序和张时杰的远征军便离开了郁林,北上再过天门关。
    贺虎臣在北流县用各种手段弄到70多艘船,大部分都是舢板渔船,只有14条平底,单桅,带船舱的商船。偏僻的小县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远征军现共有近1800人,北流县隔壁的岑溪县是防瑶重地,战乱后有很多散兵游勇。贺虎臣在北流县近月,招募到400多各种来路的士兵。这些新到的兵军纪有点差,贺虎臣招募他们的理由很充分,因为长期在山区剿匪,岑溪兵作战经验丰富,技术娴熟。
    远征军即将独立作战,守序尊重了主官的意见,不再管那么多。
    北流江通航条件比南流江略好,顺流而下,航速比较快。
    守序搭乘的座船比合浦搭乘的那艘条件差了很多,他的卫队只剩林出勇率领的20名本土和切支丹士兵,挤在了一条船上。
    北流江两岸座落着很多废弃的城堡遗迹,守序拉开望远镜看过去,有些废墟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
    谢元汴与守序同乘一船,介绍道:“大统制,那些是前代的驿站,最早的出自汉代。”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锦绣江山最能惹起人的感慨之情。
    守序放下望远镜,久久不语。
    船队夜宿容县。
    谢元汴道:“请大统制给我派100个兵。”
    “梁也要兵做什么?”
    谢元汴一笑,“搞船。”
    在珠江水系作战,船永远不嫌多。远征军的汉族士兵大部分出生在海边,从小风里来浪里去,他们都会操船。
    守序有些好奇,点起100兵随谢元汴下船。
    容县是个小城,从水码头进城到县衙距离很近。谢元汴敲开县衙大门,拿出兵科都给事中的朝官派头,盛气凌人地让知县钉封船只,出丁出粮。
    知县叫苦道,“本县地狭民贫,实在无力支应大军啊。”
    谢元汴冷笑着道:“贵县只知道有百姓,不知道有上官吗?”
    知县快哭了,力陈困苦,“下官不敢,本县秋粮刚解交府城,下官有心也无力。”
    “秋粮已解,贵县不会劝捐摊派吗?这是勤王的大军,湖广战事紧急,行在安危呼吸。与其一省一府哭,莫如一县哭。”
    守序旁观没有说话,有些感慨。容县一年正赋折银1637两,确实穷。
    作为对比,苏州府长洲县一年正赋折银212934.76两。不含商税杂项不含加派。算上商税,苏州就更多了。同为一县,差距简直天壤之别。
    广西与江南经济发展当然有极大差距,可也没差到这种份上。明朝对江南的压榨实在过甚,两广的税赋轻得多。南天第一雄郡广州府一年正赋折银不过103431.5两,不到长洲县的一半,相当离谱。晚明广州下属16个州县合起来经济不如苏州半个县,这能信?
    很多人都说江南偷税漏税严重,可明朝的条鞭全国也就只能征收至七八分,江南与其他地方没有区别。欠税多因为江南的税收总量大,同样的比例下来,数字就显得很扎眼。所谓的江南士绅不缴税导致明朝财政崩溃是不存在的。
    谢元汴给了三天时间,硬逼着容县知县钉封36艘船,出200夫役。在县境内搜刮了600多石粮食。
    北流江偏僻,谢元汴仗着官衔和士兵的刀一路搜刮到藤县。船队进入西江前,略作修整。
    藤县在北流江注入西江的江口左岸,江口宽度只有150米。在藤县东城墙上架炮,江面甚至处于佛朗机的有效射程内。
    张时杰道:“在江口东岸筑座堡,拉起横江铁锁,敌军的船就进不来北流江了。”
    守序放下望远镜,“是,那将逼迫敌军只能攻城。”
    围困其实也行,敌军可以把炮运到县城背后,同样封锁北流江面。藤县可以拖时间,很难长期坚守,不过守军即便不敌,也有机会从城北的西江撤走。
    张时杰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守序没在意。
    离开藤县,船队进入珠江干流,江面往来的帆影多了起来。
    船队此时有2200官兵,500夫役,搜集到1300石粮食,160多艘大小舢板。
    永历朝廷实际控制仅有两广,西江是联系两省的大动脉,战争造成商业衰落,但战争本身同样需要输送大宗物资。如今航行在西江上的船只,多数都有武将们的背景。谢元汴在北流江内刮地皮,也是因为他知道兵科都给事中的牌子在西江上就不好使了。
    船队低调地停在梧州水码头。
    梧州是重镇,桂江在此汇入西江,两广核心十字路口。
    远征军在此等待桂林留守瞿式耜的命令。琼州明军军纪比其他明军好多了,官兵驻扎梧州城外,少有打架斗殴抢劫事件。张时杰将犯事的几个刺头在水码头就地正法,引来百姓的叫好声。
    张时杰手上现在有近3万两白银,其中2万来自卖盐的收入,其余的钱大部分是琼州给的开拔费,小部分是搜刮得来。
    成栋反正后,广州粮价从5两降到3两1石,广州经济作物多,粮食需要广西接济,梧州就是向广州卖粮的十字路口。湖广打得不可开交,瞿式耜在各地征粮输送前线。尽管秋粮上市,粮价却没有下降,梧州市面的粮价依然徘徊在近2两银子1石。
    守序让张时杰拿钱在梧州购买粮食。乱世中,粮食比钱重要,手中有粮心中不慌。1万石粮食正常时候也不过2500士兵吃1年,买完粮食,张时杰就只剩1万两白银了,那是他最后的储备,轻易不打算动用。
    瞿式耜派他的三子瞿玄镜带来命令,基本答应了守序的要求。老瞿全家都在联邦控制下,这点小事也就是顺手而已。他只是将瞿玄镜由武官改为文资,任命儿子为张时杰的监纪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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