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接手这具身体后每天都有好好吃饭,认真办差,早睡早起,几十天的功夫就养得白白嫩嫩,再加上刚洗过澡,皮肤遍布水珠,看着像一株玉竹,挺拔而葱翠。本打算回避片刻的男子不知为何竟牢牢站住了,目光死死黏在他身上。
    有姝故作淡定的背转身,擦拭不停滴水的长发。当澡巾披挂下来,挡住脸颊的片刻,他做了个呲牙咧嘴的表情,显然受惊不小。他不敢擦的太快,也不敢擦得太慢,那会显得太过刻意从而引起对方怀疑,于是只得尽力保持往日的状态。
    男子对他的不慌不忙很满意,走到屏风旁的椅子坐定,支腮看他。当他弯下腰去擦拭双腿时,那白嫩而又圆润的屁股就高高翘起,正对着自己……男子眸光微暗,立即交叠起长腿,换了个不那么尴尬的坐姿。
    他知道有姝现在极其紧张,虽然努力遮掩了,但肌肉却会不自觉地紧绷,以防范来自于身后的危险。是故,他肉呼呼的臀瓣现在一颤一颤的,显得很有弹性,更叫人不自觉的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男子看得津津有味,眼里不时荡出异彩,而更令他感到愉悦的是,当自己出现时,向来警惕性极高的有姝却转身,用背部对着自己,虽然这其中有遮掩身体的意图,却更多地暴露了他对自己的信任。
    自己在他心里是怎样的存在呢?恐惧却又信赖,听上去似乎很矛盾。忽然之间,男子就产生了探究的欲望。
    有姝完全没有胡思乱想的闲情逸致。他先是觉得如芒在背,寒气渗人,复又觉得身体灼热,几欲被洞穿,想也知道都是身后的视线给闹的。什么叫冰火两重天,他现在可说是深有体会,恨不能凭空变出一套衣服穿上。总算擦干身体,套好亵衣亵裤时,他脸颊已经滚烫发红,像喝醉酒了一般。
    他尽量不去看坐在椅子上的阎罗王,绕过屏风走到外间。男子也跟着走出来,与他并肩而行,且还时不时忽然凑近,用晦暗莫测的眼眸盯视。遇见这种诡异的情况,若是换个人早就吓疯了,好在有姝见多识广,慢慢倒也习惯下来。
    他径直走到书桌边,提起笔编撰赈灾流程,几乎不用思考就洋洋洒洒写了满纸。男子站得极近,微微偏头就能嗅到他湿发上的水汽与香味,起初还有些分心,大略扫了两眼就聚精会神的默读起来,片刻后暗自叫好。
    他隐去身形,摸了摸有姝湿漉漉的脑袋,动作缓慢而又透着难言的亲昵,然后消失在漫天水幕中。
    有姝一旦认真起来就会忽略周遭的事物。他没发现男子的离去,只感到头顶微微有些发凉,便把澡巾盖在脑袋上,继续撰写政令,直到小厮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和两笼蒸饺来敲门才猛然回神。
    “咦,人呢?”他只嘀咕了一句就去开门,扑面而来的水汽令他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幸好姜汤放在食盒里才没被波及,反倒是小厮,被喷了满脸唾沫。他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笑道,“老爷,您要的姜汤熬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我没让你们熬姜汤啊。”有姝略感疑惑。
    衙门里的下仆多是男子,唯二的两个丫鬟前些天也主动请辞了,说老爷能着呢,不需要她们伺候。男子毕竟与女子不同,心思没那么细腻,看见老爷大半夜淋着雨回来,竟没一个人想着给他张罗一碗祛寒的药物或准备些垫肚子的宵夜。
    小厮很不解,问道,“不是老爷派人来厨房,吩咐咱们赶紧熬一碗姜汤送来吗?且还说您肚子饿了,最好再做一点容易克化的吃食。您瞧,这是三鲜皮冻蒸饺,入口即化,吃了马上睡觉都成。”
    两个丫鬟请辞之后,有姝的房间一直没人伺候,几个小厮要来守夜,均被他一一赶走。如今大半夜的,忽然有人送来姜汤和吃食,还说是自己吩咐的,怎么可能呢?有姝思来想去,只猜到一种可能。
    他低声问道,“你还记得命你熬姜汤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小厮先是点头,细细一想又摇头,眼里流露出疑惑的神色,不自觉嘀咕道,“奇了怪了,明明方才还记得,怎么现在却忘了?”
    定是中了阎罗王的障眼法,看来他果然是个好人,不,好神。思及此,被监视的惊惧与恼怒瞬间消散,有姝对男子的观感也就越发好起来。他端起姜汤一饮而尽,又拿起筷子吃蒸饺,含糊道,“我知道是谁了。这里没你的事儿,回去睡觉吧。”
    “好嘞。小的就睡在隔壁耳房,老爷若是有事只管叫小的一声。”小厮立刻告退,顺手关紧房门。
    不出有姝所料,倾盆大雨只下了一天一夜,上游县城的堤坝就被冲毁,波及了遂昌七八个乡镇。所幸村民们及时撤离才没造成伤亡,但广袤良田却全被涛涛洪水淹没,同时也带走了今年上半年所有的收成。
    有姝早在城郊建了许多棚户用来安置灾民,且及时开仓放粮,并免费熬煮预防疫病的汤药。虽然家园葬在水底,但受灾民众的日子倒也过得下去,每天有粥喝,有药吃,有屋住,有衣穿,有被盖,心情都十分平静。
    且县太爷早就颁布了政令,说是洪水退去之后,他要广征徭役去修筑毁掉的堤坝、路桥、驿站等公共设施,管吃管住还给一两银子月钱。普通的矮房只需几两银子就能建起来,也就是说,做几个月的工,村民们就能重建家园。不仅如此,县太爷还取消了下半年的赋税,并且免费向各村各寨分发粮种,好让大家及时把收成补上。
    条条政令颁布下去,竟完全免除了大家的后顾之忧,叫大家如何不感激涕零?直到此时,遂昌百姓才明白,县太爷前些日子大肆购买物资都是为了什么。他早就预见天灾将至,为了确保治下百姓都能活下来,把全部身家一一变卖了。
    建造占地如此巨大的棚户区,又日日米粮、汤药、衣服的供着,所需银两数目,便是那些目不识丁的庄稼汉也能大略计算出来。县太爷在公榜上张贴的那些财务报告,竟无一丝虚假。
    青天大老爷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遂昌县的百姓得积几辈子德才能遇上这样一个忧国忧民、死而后己的好官?大家一看见匆匆而过的小赵县令就自动自发地围拢过去,或大声问好,或殷切叮嘱。他们不敢跪拜,因为小赵县令说许多人挤在一处本就危险,倘若跪下去,恐会发生踩踏事件。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看见大家平白丧命。让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本就是他应尽的责任,无需任何人感激。
    这些话看似简单,却实实在在说进大家心坎里去。从此以后,百姓都把感激藏在心底,然后严格执行小赵县令的政令。他让大家注意个人卫生,大家就勤快洗澡;他让大家多多照顾老弱妇孺,青年壮汉就主动肩负起照顾众人的责任;他让大家在屋内的边边角角撒上石灰,安置区到处都能看见白色的米分末;他让略感不适的人单独隔离出来,没有任何人感到惧怕或犹疑,立刻就告别亲人转到别处……
    他一个指令百姓一个动作,把灾后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妥妥当当。洪水还在肆虐,大雨还在倾盆,遂昌却太太平平,安安稳稳。
    反观周围的几个县城,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许多乡寨被洪水淹没,死伤无数,而县太爷却拿不出粮食赈灾,只能把幸存的乡民挡在城门外,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有人易子而食,有人落草为寇,有人跳河自杀,那景象堪称人间炼狱。
    听说遂昌县的情况后,大批灾民蜂拥而至,令有姝压力倍增。所幸他准备充足,倒也能勉强撑过去。七八天之后,雨势稍有减缓,朝廷派送赈灾物资的车队总算到了,先是停留在州府,然后一个县城一个县城的分发下去。灾民最多的遂昌反而最后一个领到钱粮,且数目最少。
    看见慢吞吞驶入城门的二十辆板车,有姝的脸黑如锅底,而那钦差却还咧嘴灿笑,仿佛心情十分愉悦。他对挤在道路两旁的瘦弱灾民视而不见,拱手道,“赵大人,让您久等了。库房在哪儿,领我们过去吧?”
    “不用去库房了。这批钱粮大家已等待许久,直接分了吧。”有姝举起匕首划破顶上的几个麻袋,又把装银两的木箱子打开。
    钦差再要阻止时已经晚了,麻袋里流出的不是大米,而是细沙;木箱内装的不是银子,而是砖头。这是怎么回事儿?灾民们先是错愕,继而怒问,“我们的粮食呢?银子呢?都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
    被盘剥了许多年,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们哪能不清楚,无非是层层克扣,扣到小赵县令这里就什么都没了。上头中饱私囊,养肥了自己,却弃真正的灾民于不顾?苍天啊,这是什么世道?
    更为可恨的是,他们还打算用偷天换日的手段陷害小赵县令。若小赵县令没有当场查验物资,而是直接把它们运入库房,门一关,再一开,下回分发钱粮的时候他怎么说的清楚?
    指不定上面还要告他一个贪墨灾银之罪,那可是要杀头的!好狠毒的心思,好龌龊的手段!灾民们怒发冲冠,把钦差摁在地上好一顿打,最后还是有姝开口劝解,他们才堪堪停手。
    有姝把人一个不漏的抓起来,又保存好二十车罪证,转而继续去安置灾民。待洪灾过后,他必定会把此事写成折子递交给新皇,看他如何处置。
    如是又过半月,洪水慢慢退去,灾民们也开始重建家园,遂昌县却来了许多官兵,把有姝绑了带往州府大牢关押。直到此时有姝才知道朝廷早已派了钦差来调查灾银被克扣一事。也不知王知府怎么运作的,那钦差竟认为灾银不是被贪墨,而是被山匪劫走,有姝则莫名其妙成了匪首。
    有姝让钦差拿出证据,对方便蔑笑道,“山匪劫掠各县,杀了许多官员,却独独对遂昌秋毫不犯,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因为土匪也是受灾的乡民,他们仁义,不忍残害城里的数万万同胞,也不忍杀害我这个好官!”有姝的辩解只换来钦差一顿杖刑,末了强压他在罪状上摁了手印。有姝阅读能力十分强悍,仅瞥了一眼就把状词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们竟打算把王知府的所作所为全推到有姝头上,且找了人证,造了账册,条条款款皆有理有据,逻辑分明,可见早已筹谋许久。而那钦差必定已经被他们收买,一力配合此事。
    有姝头一次感到绝望,因为钦差竟带有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也就是说他无需把案宗带入上京重审就能让自己消声灭迹,而泼在自己头上的脏水永远都洗不掉。
    如今该怎么办?有姝思忖片刻,终是咬破指尖,在自己额头画了一道离魂符。濒临生死存亡之际,他唯一能求助的人竟是地府阎罗,说出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第71章 王者
    有姝原以为离魂之后会像入梦那般,直接来到幽冥殿,却万万没料到竟出现在一条宽广道路上。这条道路往后看不见来处,往前看不见去向,两旁遍布丛丛荆棘与朵朵彼岸花,还有腾腾黑雾在半空缭绕,显得十分阴森压抑。
    许多人与他擦肩而过,脸上带着或痛苦、或麻木的表情。他们全都骨瘦如柴,衣衫褴褛,有的孑然独行,有的拖儿带女,且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
    这里难道是黄泉路?这样想着,有姝也顺着人流朝前走。因冥府的时间流速与阳世同步,所以他必须赶在明早之前回去。他的身体如今还躺在大牢里,若天亮尚未还魂,衙役会判定他已经死亡,然后随便挖个坑埋了,更甚者,他们会将他额头的离魂符抹掉,让他永远滞留在地府。
    紧迫之下,有姝不得不挤开两旁的鬼魂,闷头往前冲,一不小心撞倒一位老妪,连忙弯腰去扶。老妪呻吟着站起来,定定看他几眼后惊叫道,“哎呀,这不是小赵县令吗?您,您怎么也死了啊?那我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可怎么办啊?”
    老妪说着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吸引了周围鬼魂的注意。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一只生魂竟混了进来,且这生魂还是遂昌的父母官。冥府是凡间的倒影,也就是说凡间有多大,冥府就有多广,这条黄泉路好巧不巧,正是丽水府鬼魂前往冥府的官道,而这些鬼魂全是在灾害中死亡的百姓。
    他们人数已达十几万,把偌大一条黄泉路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人因魂体孱弱被挤到路旁的荆棘丛里,扎得两腿血肉模糊。但只要细细一看,就会发现他们绝大多数来自于其他县城,遂昌的鬼魂少之又少,只因遂昌出了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好官,为护持百姓连全部身家都捐出去,养活了一方水土。
    其他县城的百姓觉得自己无福才遇不上那样的好官,但并不妨碍他们对小赵县令充满敬仰与爱戴。在前往冥府的路上,只要遇见遂昌的鬼魂,他们必定会凑过去与之攀谈,一定要让他们反复叙述小赵县令是如何救苦救难,帮扶百姓的,且都热切盼望着投胎之后能降生在遂昌,那才算是一条真正的活路。
    遂昌近段日子也死了不少人,但都不是饿死,而是染了瘟疫不治身亡。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像那老妪就是得疫病死的。她被小赵县令转移到隔离区,每天都有饭吃,有药喝,临死那天小赵县令还亲自给她把了脉,施了一剂猛药,然她年老体衰,还是没能挺过去。看见大碗大碗的好药浪费在自己这个行将就木之人身上,老妪惭愧极了,曾一再要求小赵县令停止给自己治疗,小赵县令却告诉她:每一条生命都是宝贵的,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人。
    这句话令老妪失声痛哭,然后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离开人世。因为她知道有小赵县令在,她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就一定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这辈子生在遂昌,活在小赵县令治下,真是值了。
    故此,你可以想象当她在黄泉路上遇见小赵县令时是何等的悲痛绝望。
    有姝记忆力惊人,也很快认出老妪,连忙拍打她脊背安抚,然后把事情经过简单交代一遍。周围的亡魂听说这是大名鼎鼎的小赵县令,全都竖着耳朵倾听,此时不免群情激动,立刻似海水分流一般空出一条笔直的道路,扬声喊道,“前面的死鬼快让让,这里是小赵县令!他蒙冤受屈,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得去冥府大殿敲鸣冤鼓。让让啊,快让让!”
    老妪也推着有姝后背,催他赶紧走。
    “真是小赵县令吗?”
    “快快快,快让到一边去!别误了小赵县令的大事!”
    “大庸难得出这么一个好官,竟也容不得吗?定然是王向才那个王八蛋干的!他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真是小赵县令,他亲自给我端过米粥!我认得他!快让让!”
    亡魂们闻风而动,你点点我后背,我戳戳你后腰,把这个消息一直传递到最前方,然后奇迹般的,在这条望不见尽头的黄泉路上竟迅速分开一条通道,让有姝畅通无阻地过去。因为路变窄了,很多亡魂被挤到荆棘丛里,弄得满身是伤,却都毫无怨言,还连连催促小赵县令快走。
    小赵县令不仅是遂昌百姓的头顶青天,亦是各县乡民的心中明镜。这样的好官绝不能死在那群畜生手里。
    见此情景,有姝百感交集,却因时间紧迫,无法停下来与大家告别。他一面疾奔一面大声说着“谢谢”,往隐藏在黑暗尽头的冥府去了。
    跑了不知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座巍峨城楼,有鬼差拿着剑戟守在城门口,查问过往鬼魂。有姝还未跑到近前,就有许多鬼魂在向他招手,“小赵县令,来这里,我们帮您占好了位置!”
    原来入城还要排队,于是就有人总占着第一位,小赵县令不来,他们就让后面的鬼魂进去,小赵县令一来,自然是他优先。
    有姝连声说着感谢的话,走到那鬼差跟前摊开双臂,让对方检查。鬼差嗅了嗅,惊疑道,“你怎么是生魂?按照规矩,生魂不得入城,除非……”他捻着拇指,表情贪婪。
    此处是丽水府的黄泉路,担任守城之责的鬼差自然也是丽水府籍的亡魂。侍卫长恰好来自于遂昌,闻听此言疾步走过去,一巴掌把那侍卫的脑袋都快扇掉了,辱骂道,“我操你奶奶个腿儿!连我们小赵县令都敢刁难!告诉你,现在阎王爷早就换了,你若是还改不掉收受贿赂的恶习,老子就把你告上去,扒皮抽筋下油锅,扔进饿鬼道!”
    侍卫骇得瑟瑟发抖,连忙跪下请罪。侍卫长也不管他,拽住有姝就往城里去,行至一处牌楼前,指点道,“大人,只管上去敲那鸣冤鼓,自然有鬼差带您去幽冥殿。您别怕,在这丽水府地界,没有鬼魂会伤您。”
    有姝自己看不见,但鬼差却颇有些道行,能够隐隐感觉到他透体而出的功德金光。那是一种慈悲而又温暖的感觉,一旦靠近,体内的戾气都会被净化,便是再厉害的冤鬼也不忍下杀手。更何况小赵县令的清名早已传遍地上地下,不知多少人家中供着他的长生牌,牌光照耀同样也是一道护身之法。
    有姝一再道谢,然后拿起木槌用力敲了几下,果然有两名鬼差匆匆赶来,将他带往城中心。那侍卫长等他消失在道路尽头才转回去当差。
    一行人走得很快,到达一处殿宇,其中一个鬼差似是在确认,“你是遂昌县令赵有姝,生魂,携有功德金光,且还是夏启国师后人?”
    有姝以为这是例行询问,便点头答是。两鬼差互相对视,目中隐现喜色。他们不着痕迹的改了道,将有姝带到一座阴森地宫前,有一鬼差离开一会儿,说进去通禀,片刻后匆匆跑来,将手中的一块黑色令牌拍在有姝额头。
    一道黑光闪过,紧接着就是一阵眩晕,当有姝恢复清明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空旷的大殿之内,大殿由八根立柱支撑,其上雕刻着玄奥符文,每根立柱都连着粗大的锁链,最终绑缚在一只青面獠牙的厉鬼身上。厉鬼盘坐于八柱中心,四周的地砖同样绘有阵法图形,时时闪烁幽光。
    有姝仔细查看阵图,竟无法在老翁的传承中找到类似者,但由其中的几句符文推断这应该是一个封印法阵,驱动力来自于地府鬼气。也就是说被封印的这只鬼若想重获自由,除非等到地府再无一只亡魂的那天,而亡魂但凡靠近法阵三尺之内,就会被自动吸附进去,成为供养大阵的养料。
    地府无魂又怎能称之为地府?由此可见,这厉鬼来头颇大,而镇压他的人更是技高一筹。有姝心中疑窦丛生,已然明白自己被算计了。把他一个生魂带到此处,以生气腐蚀阵法中的死气,又有功德金光加持,阵法许是会被破坏,若不幸毁坏的是阵眼,这厉鬼顷刻间就能挣脱束缚。
    他立刻远远避开,静静观望。
    那厉鬼等了许久都不见有姝自投罗网,只得冲他招手,“你就是遂昌县令赵有姝?听说你有冤情要诉。”
    想来之前那鬼差来过一趟,已把自己情况告诉他了。但他究竟什么来头,张口就问自己冤情?若非有姝见过真正的阎罗王,依这厉鬼的语气,还真会把他当成幽冥之主。
    “在下确是赵有姝,敢问阁下是谁?”有姝略一拱手。
    “你来找本王鸣冤,却还询问本王是谁?”厉鬼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玄色皇袍。
    有姝指了指立柱,又指了指锁链,无声表达自己的疑惑。在未探明情况之前,他还是少说话为妙。
    厉鬼双目充血,隐现怒意,却又勉强按捺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本王原是冥府之主,却被聻之狱的魔头篡了位,将本王封印在此处。你看看人间是否洪水肆虐,旱魃横行,官吏腐败,国君无道,民不聊生?这都是魔头篡位导致的天罚。若再不把本王放出去重整冥府,早晚人间会变成地狱,地狱会变成人间。你是难得的好官,焉能弃百姓于不顾?你救了本王就是救了百姓,救了大庸,救了天下。”
    他说那么多,有姝却只关注一点,“间之狱?那是什么?”
    “不是间,是聻,鬼死为聻。地狱有十八层,而聻之狱犹在地府之下,乃所有鬼怪妖邪无法踏足之地。如今端坐在幽冥殿中的阎罗王就是聻之狱的魔头,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取本王而代之,还杀害了本王的二十四狱主与十殿阎罗,末了全换上他的心腹。正是因为他为祸地府,才导致人间哀鸿遍野,饿殍满道。”话落,厉鬼再次长叹,却因长得太过狰狞丑陋,看上去不显慈悲,反而极为可怖。
    有姝微微踏前一步,似乎被说动了。
    厉鬼目中放射出狂喜的光芒,又迅速掩去,焦虑不堪地等待着他的靠近。恰在此时,高大男子领着几位狱主匆匆赶到,本打算把有姝拉出来,却又猝然停步,然后略施法术将众人身形隐去。
    “主子,您想干什么?把人带出来要紧!”一位狱主低声说道。
    “再看看。”男子摆手。
    因男子道行高深,有姝竟丝毫未曾察觉他的到来,更别提早已被封印的厉鬼。他绕着法阵走了两圈,徐徐开口,“这么着,我给你分析分析,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厉鬼心生不耐,催促道,“你先放本王出去,再述说你的冤屈不迟。你只需把双手按在这枚字符之上就可以了,是不是轻而易举?届时本王不但会狠狠惩治你的仇家,还会赐你五百年阳寿外加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这对普通人而言已是最大的诱惑,即便当朝国主站在此处也未必能抗拒得了。
    有姝定睛一看,那枚字符好巧不巧,正在阵眼之上。他不为所动,径自道,“是这样,我发现你的说辞有前后不一之处。旁的证据我拿不出来,我就说两点:第一,我曾被抓去地府审问,第四狱主说凡间的贪官都是从畜生道逃过去的。当时我就想,畜生道的畜生怎么可能越道投胎?难道阎罗王都不管的吗?等他们祸害了无数百姓再来清算,是不是有些迟了?第二,我入城之时因是生魂,曾被索取过银两。侍卫长说‘现在阎王爷早就换了,你若是还改不掉收受贿赂的恶习,老子就把你告上去,扒皮抽筋下油锅,扔进饿鬼道’。由此我推断:一,你在位时,阴间吏治与凡间一样腐败;二,六道轮回在你的管理之下早就乱套了,以至于人不人鬼不鬼。”
    他慢慢停了下来,直视厉鬼,“凡间之所以洪水肆虐,旱魃横行,所惩罚的不是现在的幽冥之主,而是被你放纵投胎的畜生们。你把人当畜生,把畜生当人,你活该被永世封印。”
    他退后几步,略一颔首,“抱歉,就请你继续待在这儿吧,我该走了。天命靡常,惟德是辅,不管堂上那人是谁,只要有德就能居之。”话落朝殿外走去。
    厉鬼万万没料到此人竟如此敏锐而又正直,连忙喊道,“等等!你若是放本王出去,本王给你千年阳寿再加高官厚禄,甚至帝王之相也可以!”
    有姝走得越发快速,“开口闭口就是以利相诱,你这样的鬼,最好还是别当阎王了,否则你治下的官员都会变得跟你一样。地府掌管生死,倘若给的钱多就让投个好胎,不管他生前是畜生还是妖邪,那行善积德的亡魂该怎么办?难道来世同样受苦?善无善报,恶无恶终,人间、地狱有何区别?放了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娘的,老子果然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清官,也不知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本王记住你了,若哪天能够出去,定然让你轮着去修罗道、饿鬼道、畜生道受折磨!”厉鬼气急败坏地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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